邺城秋意深重,不过还是风雨摧花之景,宫殿内还用不着取暖的物件。可是千里之外的南部边境早已飞雪,沈镇远站在大账中的沙盘前若有所思,帐内鸦雀无声,账中的将士们皆笃定而沉默地看着沈镇远。
不知过了多久,沈镇远紧缩的眉头展开道:“今日可有人来叫阵?”
副将道:“并未有人前来,想是昨日领略了将军的神威,今日不敢有人前来叫阵了。”正说着忽听鼓声大作,兵士前来禀报:“报告将军,南越前来叫阵。”“来者是谁?”沈镇远问。
“南岳霸陵可汗赫连诫。”兵士道。
南宫擎宇眼神一亮道:“等的就是他,本将军会会他去。”
沈镇远白马银枪白色的披风和漫天飞雪翻飞,漆黑的瞳仁中燃烧着一团荆棘的野火。赫连诫骑在高高的黑色骏马上冷冷的看着少年英雄气的沈镇远,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浩浩荡荡的豪迈之气和不可战胜的坚定。
赫连诫道:“你是谁家的小娃娃?”赫连家族世代生长在苦寒而辽阔的草原,原始而粗犷的生活环境让南越的汉子皆如刀裁斧刻般棱角分明,他面上带着风霜的痕迹并不丑陋,而是一股浓烈的男子汉气概。沈镇远不过十八的年纪,虽是剑眉星目的硬朗面孔,但相比于赫连诫常年被大自然雕刻的沧桑面孔实在显得有些唇红齿白。赫连诫身后的兵士听见此言皆放肆的大声笑起来,赫连诫亦随众人仰天大笑,但眼神却偷偷地观察着沈镇远。
沈镇远也不恼,冷冷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对方嘲笑的对象与他毫不相干。赫连诫心内腹诽:好能沉得住气的小将军。又道:“叫你们将军出来迎战,赫连诫不欺负小娃娃。”南越的士兵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沈镇远道:“在下便是大邺的威远将军。”赫连诫一听此言笑得更加难以抑制了道:“大邺的小皇帝被我们吓破胆儿了,派了个小娃娃与我们打仗。”沈镇远大声道:“老小儿,休得胡言。”赫连诫恼道:“本汗本不欺负小娃子,你如此不识抬举便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双腿一夹马肚,那黑色的骏马便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赫连诫使一对流星锤,常年在马背上的他异常剽悍健硕,手臂的力气十分大,黑白分明的骏马从不同的方向相向而奔,就在一擦身的瞬间,赫连诫的流星锤带风裹挟着雪花向沈镇远的鼻子而来,沈镇远向后仰身躲过狠辣的杀招。
骏马极速转身,两人重新向对方奔来。沈镇远手中的长枪闪着寒光,一招横扫千军直逼赫连诫心口,赫连诫以流星锤缠住长枪二人的手臂力量抗衡着目光相接,都是势在必行的坚毅目光。赫连诫道:“好个厉害的小将军。”沈镇远道:“老小儿,你也不赖啊。”赫连诫脸庞紫涨,手臂上多了三分力,沈镇远的手臂也再使上三分力,那闪着寒光锋利的银枪在赫连诫的心口纹丝不动。赫连诫飞身而起,向后撤出几丈逃离了二人相持不下的局面,黑色的骏马风一般向主人跑去,赫连诫顺势落在马上。如此,二人各占上风几十次大战了百十回合。
安南将军武陵站在城楼上阴沉着脸望着在一片苍茫大雪中激战的二人,副将马雄麾道:“倒不曾想威远将军竟有如此高强的本事。”武陵冷冷不语,正在此时赫连诫一锤击中沈镇远的胸口,沈镇远吃痛忙勒马回城,邺城中跟随沈镇远而来的副将张破阵上前接应,赫连诫拦住欲追赶的兵士道:“今日赢得大快人心,咱们喝酒去!”南越的兵士将战鼓得震天响,口中吆喝着胜利的调子回了营地。
沈镇远被人从马上扶下来走进营帐,迎面便是武陵冷若寒冰的眼眸和面色。武陵道:“威远将军食言了。”沈镇远从搀扶着他的士兵身上起来,站直身子道:“安南将军何出此言?”
武陵道:“日前威远将军曾立下豪言壮志与赫连诫大战三百回合,怎么才不到百十回合将军便不行了?”
沈镇远硬硬地看着武陵的眼睛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安南将军何必如此介怀?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武陵此言甚是有些小家子气,不像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所言。自己也一时感到不妥,硬邦邦的吐出几个字:“好生照料威远将军的伤势。”
第二日,赫连诫前来叫阵,沈镇远阵前迎战,再败而归。
第三日,赫连诫前来叫阵,沈镇远阵前迎战,三败而归。
夜晚,帐中的火盆道炭火烧的很旺,艳红的火舌舔着青铜炭盆,映在沈镇远棱角分明的脸上。几个月下来,沈镇远的面庞更加俊朗坚硬,远而望之萧萧肃肃如山丘一般。账外有人道:“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一阵严厉的声音高声道:“连本将军的命令也敢违抗,拉下去!”
“慢着!”沈镇远道。武陵怒气冲冲道:“沈将军原来在这里躲清闲,可知军营里早已炸了锅。吃了败仗还敢如此!”
沈镇远道:“安南将军如此没有耐心吗?”武陵道:“沈镇远别卖关子了,吃了败仗还敢如此装腔作势。看你怎么向大王复命!”
沈镇远道:“大王命本将军来解南部边境之困,安南将军不必事事提醒。”又道:“方才我已想好了退敌之策正要去找安南将军商议,既然将军来了便帐中请吧。”
“什么!弃城!”武陵难以置信的怒道。“对,弃城!”沈镇远淡淡道。
“沈镇远你可知武将主动弃城是要杀头的,此等大事岂能儿戏!”武陵难以平静道。
沈镇远道:“这是我们退敌的唯一办法。”
武陵道:“迫在眉睫还一派胡言。”
沈镇远拿出手中的虎符道:“沈镇远愿立下军令状,明日一战定斩赫连诫与马下!”
武陵声如玄铁道:“若不能呢?”
“愿被千刀万剐,承受诛灭九族之劫!”武陵愣住了,沈镇远又道:“安南将军武陵听命,本将军以大王钦点将领的身份命令你连夜搬运粮草,弃城后撤到三十里外的金山谷。”
武陵愤愤道:“沈将军好大的威风,若本将军不从呢?”
“就地处斩!”
军营之中,兵士只听令于手持虎符的将军,这一点武陵不敢冒险。于是如沈镇远所言收拾了营中的粮草先行后撤。
沈镇远望着帐中站立的数十位将领道:“明日何人可率五千精兵守城应战?”
众将领们面面相觑,城外的南越可是纠集了五十万大军来的,大邺的军队后撤至金山谷,带领区区五千兵马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众人陷入思考,并无一人应答。此时一少年武将朗声道:“属下愿守城。”这少年武将正是幸存于黑衣杀手手下的张延年之子张庭硕。
沈镇远看见他漆黑的眼睛里凝着硬硬的光忽得想起出征前他来投军时的场景。大军募集兵马的校场上,他连胜三四位高手,站在沈镇远面前道:“我不做寻常的士卒,我要做你的千总。”
沈镇远笑:“凭你的本事,千总是做得的。”
少年也不谦虚道:“总有一天,我足以配得上将军之位。”
当时这席丝毫不谦虚的话并没有让沈镇远反感,反而觉得他性情直爽。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况且,大丈夫志存高远,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你叫什么名字。”
“仇苏。”
“我记住你了。”
“仇苏。”沈镇远道。仇苏声音洪亮道:“末将愿听将军差遣。”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沈镇远莫名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很值得他信赖。
“明日你带五千精兵守城,不必恋战,只许败不许胜,等敌兵攻破城池之后溃逃至金山谷。”沈镇远道。
仇苏声声掷地道:“遵将军命。”
“张破阵。”沈镇远道。
前几日在城门处接应了败阵的沈镇远的那位副将道:“末将在。”
“今夜你我兵分两路,分别驻扎在金山谷东西方向,待赫连诫进入山谷中,以玄夜明灯为信迅速包围山谷。”
张破阵道“遵将军命。只是,末将有一事担心。”
“但讲无妨”沈镇远道。
“此番,南越纠集了五十万人马而来,咱们的人马不过数十万,依照将军所言成功包围了敌方,倘若两方人马悬殊咱们也有可能被敌方反包围。”张破阵担忧道。
沈镇远一笑:“张将军担忧的不无道理,只是咱们不会遇到此等情况。因为南越兵马并未有五十万之数。”
张破阵道:“将军从何得知?”
沈镇远道:“南越与大邺的前一场恶战长不过一年,南越损失惨重况且他们受灾严重,且不说能不能及时补给如此多的人马粮草,即使能,举南越全国之力亦不足十万,况且九黎与古夷皆是小族,两国的百姓也不过二十万,这二十万百姓中,入行武者有几何?张将军心里可有数?行军打仗再除却押运粮草的人马,又剩下多少兵士?倘若本将军料想不差的话,这五十万之数乃是虚张声势,南越的兵马之数二十万足矣。”
张破阵笑:“听将军此言茅塞顿开,明日定要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这句话惹的账中人哄堂大笑。如此一番布置以后,沈镇远与张破阵依计划而行拔营金山谷,而仇苏则守备城池。
由于沈镇远连败三日,赫连诫甚是得意,便决定集结全部兵马决战城下。次日赫连诫兵临城下也不再来叫阵,直接命令军士强行攻城。守城将领奉了沈镇远的命令许败不许胜,但是为了打消敌军的怀疑也不敢敷衍抵抗,赫连诫攻下城池也甚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仇苏带着的五千精兵也一路溃散,这番犹如丧家之犬的样子让赫连诫信心倍增下令全力追缴逃兵,凭借着对地势的熟悉五千人马逃跑的很是迅速并将赫连诫引入沈镇远布置的埋伏。
赫连诫率兵马追赶逃兵进入一处险要的山谷,此处山岭高峻,层峦叠嶂,山谷进口处十分狭窄,若在此处设下伏兵则可巧妙利用天然屏障形成一个口袋,正所谓请君入瓮。狂风呼啸吹卷着大雪让人睁不开眼睛,玄夜明灯发出刺目的光照亮落雪的天空,山谷中忽然想起了震彻山谷的喊杀声,赫连诫面色突变,极速勒马调转马头冲向谷口。
事先埋伏在山谷中的沈镇远和张破阵居高临下,士兵门的巨石如雨点般落下砸在南越的兵马上,谷底一马平川毫无遮蔽,赫连诫躲避着巨石,催促骏马疾驰。一场石头雨已让南约死伤过半,沈镇远一声令下兵士们如猛虎下山冲散南越的部队,南越将士眼见陷入天罗地网的包围之中,心中惊惧不已,方才又领受了一场巨石雨更是胆战心惊,大邺战鼓齐擂兵士士气高涨势如破竹,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赫连诫在守卫的护卫下逃至谷口,骏马长嘶一声猛然停住,依旧是白衣银枪的少年将军铁铸般挡住赫连诫的去路。
赫连诫虽然败北至此,面上虽有狼狈之色却豪气尚在道:“沈镇远,本汗中了你的诡计。”沈镇远道:“贼王征战沙场数十年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要想赢本将军还是回去再读上十年兵书吧。”
赫连诫不屑道:“手下败将竟如此大言不惭,仗着人多逞口舌之快罢了。”
沈镇远道:“今日阵前只有你我二人拼杀,你若打得过我,本将军便放你走。若不能的话,便自尽于阵前吧。”
赫连诫面色如铁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镇远道。
赫连诫催马狂奔,沈镇远眼神如冰镇定自持,手握长枪冲向赫连诫,一招珍珠倒卷帘直攻赫连诫下盘,赫连诫慌忙挡住使出流星锤缠住沈镇远的长枪,沈镇远飞身而起顺势丢开银枪,腰间一把宝剑出鞘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在赫连诫咽喉处。
赫连诫方才闪光的眼珠颓然失去华彩,难以置信道:“一招致命,这不可能。”
沈镇远收起宝剑冷然道:“赫连诫,请吧。”
赫连诫仰天大笑:“今日命丧你手乃天意。”
沈镇远将手中的宝剑扔给赫连诫,赫连诫接住宝剑立于风雪之中,红色的披风如旗帜,在落满了雪的苍茫天地之间颇有些悲壮之感,他看着沈镇远的眼睛道:“我们南越的男人顶天立地,有仇必报。沈镇远你可要好好的活着,等本汗的儿子为本汗报仇。”话语一落,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还冒着热气的雪立刻染红了脚下的积雪,如同怒放而妖艳的曼珠沙华……
战鼓声声,大军敲击着手中的兵器道:“将军,将军,将军!”喊声震彻山谷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