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的日子如水般流淌,沈月笙自进入坤仪城以来便得到南宫擎宇的万分恩宠,夫妻二人朝政之余赏花观月,对酒当歌甚是逍遥自在,好似一对岁月静好的寻常夫妻。沈月笙常规劝南宫擎宇雨露均沾,恩泽后宫诸姬妾,南宫擎宇方才稍微见她少了些,后宫嫔妃虽然苦于难见天颜,心内却十分敬服她。
自郡江发大水已有数月,安置流民的事情让南宫擎宇颇为烦恼,郡江总督奏报,郡江三省又爆发时疫。那时疫来势凶猛,感染者先是高热不退,不过三两天之间便回天乏术了。
南宫擎宇沉沉地不说话,太医院院判程百草言道:“郡江处在炎热潮湿之地,今岁雨水又过分充足了些,况且山林之地灌木较多,日头蒸腾之下便生出瘴气。微臣认为此次的时疫乃是瘴气所致。”
南宫擎宇道:“太医院可有方子医治?”
程百草道答:“并无。”
大邺原本偏居北方,因灭了先楚故而版图扩大,郡江三省原属先楚领地归了大邺也不过十多年,大邺的领地多在北方,多数干燥的北方天气,太医院没有治疗溽热之症的方子也是情理中事。
南宫擎宇着太医院全力研制治疗时疫的方子,太医院院判领命不提。
沈月笙命小厨房炖了一碗参汤亲自送往乾元殿,按照以往南宫擎宇下朝后便去乾元殿看折子,沈月笙计算着下朝的南宫擎宇刚好能喝到一碗温热的参汤,从来都是下朝前一炷香的功夫动身的,只是今日沈月笙却没有看到南宫擎宇。
魏良安的徒弟王德一见沈月笙忙打千儿行礼道:“王后娘娘长乐无极。”沈月笙道:“怎么此刻还不见大王?可是有事绊住了?”
王德道:“正是呢,今日上朝时郡江总督禀告,近日郡江爆发了时疫,死了一层的人。”
沈月笙心想郡江才发大水,南宫擎宇实在烦恼,现下又爆发了时疫,他该心急如焚了吧顿时心中阴影蔓延,道:“原来如此。”
王德又道:“大王恐怕娘娘苦等挂怀,特地叫奴才来传话。大王说天凉风大,不让娘娘在殿外等候,叫娘娘进殿内休息。”
每个王朝都忌惮后宫干政,大邺也是一样。故而后宫姬妾一直严格遵循着后宫不入朝政之所,因为南宫擎宇对身为王后的沈月笙格外优容,破例准许她自由出入乾元殿,大臣虽然颇有微词但是沈月笙及母家行事素来澹泊,倒也没生出什么大波澜。沈月笙见南宫擎宇在焦头烂额中还顾惜着自己,心如春江水暖漾开一池温柔的涟漪。
方才进了殿内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魏良安尖着嗓子道:“大王驾到。”
沈月笙忙迎上前曲膝行礼,一抬头便看到南宫擎宇如深井般漆黑的眼睛,南宫擎宇将沈月笙的手握在手中,眉头微皱道:“怎么如此凉?”
沈月笙温婉一笑:“不碍事的。”说完叫琴横端上熬好的参汤,南宫擎宇道:“你又何苦如此劳累自己,这些事情叫下人做便罢了。”
沈月笙道:“三郎可是嫌臣妾调制的羹汤不合口味?”
南宫擎宇伸手将她额前的一丝乱发理在鬓边,温柔痴笑:“孤是心疼你,孤的王后做什么都和孤的口味。”
沈月笙见他这般亲昵,众目睽睽之下有些难为情,含羞浅笑不语。
南宫擎宇携沈月笙坐在榻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方紫檀木炕桌,沈月笙双手托腮望着南宫擎宇细细饮用参汤。坐在榻上的南宫擎宇显出倦容,眉头不知不觉微微皱在一起,沈月笙伸手抚展他的愁容轻言道:“大王可是为郡江的疫病忧心?”
南宫擎宇放下汤匙缓言:“郡江的事情,颇有些棘手。”
沈月笙道:“太医院好脉息的太医甚多,必然会找出法子,三郎不必过分忧心。”
南宫擎宇道:“方子何时研制出来孤心里实在打鼓,今日听闻一旦感染疫病,性命便在三两天之间,叫人实在心惊。偏偏身为他们的君王,除了派发些板蓝根、藿香之类无甚作用的药,孤什么都不能做。”
沈月笙伸手握住南宫擎宇的手,紧了紧道:“天佑我大邺,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南宫擎宇如同得到力量,用另一只手放在它们交叠的手上良久良久。
知道南宫擎宇朝政繁忙,沈月笙不多做逗留,稍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琴横扶着沈月笙道:“王后最喜秋日,奴婢记得咱们还在府上的时候,娘娘总爱绕好远的路赏菊花。奴婢前日路过御花园见菊花开的甚好,娘娘可想去看看?”
沈月笙因南宫擎宇烦心着时疫的事情一时也没有心情赏花道:“今日有些乏了,过几日吧。”
琳琅笑:“等几日恐怕再没有菊花可赏了。”
沈月笙也笑道:“瞧瞧,我竟忘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的道理。”知道是琴横和琳琅叫她心情舒畅些的心意,故而不再推诿了,主仆一行便往御花园去了。
今日是个难得一见的丽日,天高云淡,碧空万里如洗,还没走到菊园便嗅到淡淡的清香,琴横道:“娘娘往前走便能看道花房新培育出来的‘红香’‘绿玉’,都是人生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呢。”
此时洞窗后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程明月,琴横与琳琅率一众宫人行礼道:“程小仪喜乐安康。”程明月淡淡笑了,朝沈月笙行礼问安,沈月笙笑:“可巧了。”
身为中宫,沈月笙委实花了些心思一一查看后宫嫔妃的底细,以免行事不当酿下大祸。面前的这位程小仪位分不高,在她还未进宫时,程明月也甚少得到南宫擎宇的宠幸。程明月道:“王后也喜欢菊花吗?”
沈月笙道:“是。难得它们竟肯开在这飒飒西风之中,不与百花争妍斗艳,颇具君子之范。”程明月道:“王后说的极是。”沈月笙见她手中提着锦囊,身旁的婢女手握花锄,问道:“小仪这是?”
程明月道:“臣妾想,倘若菊花能转世为人,它定然是个铁骨铮铮的将军。一夜西风,菊花凋残不少,总逃不了被宫人践踏,弃置沟渠的下场。他们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如此境遇也实在太折辱他们了。臣妾把落花收在锦囊中,一则用来冲茶泡水,二则可以入药,总可以物尽其用。剩下的便将它们就地埋葬,也算是保存了它们的颜面,不至于过分折辱。”
沈月笙听完觉得甚是有道理,见她穿着单薄的青色衫子道:“你瞧瞧你,秋凉时分还敢穿成这样,若是着了风寒可了不得了。”说完便把自己披着的一件绛紫色并蒂海棠斗篷解下来披在程明月的肩上,程氏不曾想到沈月笙有如此举动,半是感激半是推辞,不肯领受,沈月笙抬眼望去满园尽带黄金甲的景象,道:“你若全部要将这满园的菊花安置妥当可是要花费一番功夫,左右本宫片刻间便回了,你别白冻着。”
程氏见她极是亲和,便不再推辞:“那便多谢王后了,嫔妾改日再将斗篷送王后。”沈月笙微笑:“一件衣裳有什么打紧,若改日得空了或许我们可以吃杯茶。”说完便携着宫人回宫了。
琴横道:“真是奇事怪哉,宫里竟有如此痴傻人。”
沈月笙佯装薄怒:“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后宫嫔妃岂容你私自议论?”
琴横知道沈月笙并非真怒,朝琳琅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