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一天课,晚上回家,刚用钥匙旋开房门,一股腥臭的酒味便从屋里扑了出来。我放轻脚步,走进屋,把门轻轻带上。客厅里只亮着茶色的壁灯,大灯没开。定睛细看,才发现靠里墙的长沙发上趟着我爸。再一听,还有鼾声。酒气熏天。我捏着鼻子走近他,只见他色调浓重的脸上蒙着一层油光,头发凝结在一起,显然是汗湿之后又被风干了。肚皮一上一下地起伏。脚上皮鞋也没脱,翘在沙发扶手上。
我握拳在他肚皮上空上下比划了几下,以表示对他此状的愤怒与不屑。可就在这时,卫生间突然传来开门的响动,把我吓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梳着很高发髻的女人拿着拖把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看到我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稍稍压低声音跟我打招呼:“是慕西吧,才放学回来呀?”
出于礼貌,我也向她点了点头。但我心中的气愤陡然间又增添好几分。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干嘛把我名字和这些女人说!什么玩意!
“你爸喝醉了,我和司机小蒋一起送他回来。他到家就吐了。我才清理完。”那个女的一边拖着沙发前的地板一边说。
我嘴里胡乱应着,就往自己的房间走。眼不见为净,我还是赶快躲进自己的小空间吧。
“先别回房!何慕西。”真他娘的邪门,趟在沙发上打鼾的那个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自动醒过来了。把我叫住了。
他把脚从沙发上放下来,坐起身,打手势示意那个女人打开大灯。客厅一下亮堂起来。我瞄了眼这个女的,发现她脸上并没有搽很厚的粉,可以说是素颜,眼睛很大。比起以前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来,她的样子似乎还并不让人十分反感。
沙发上的醉客坐在那里,仍是喘着粗气,仍是脸红红的、眼红红的。看来并没有真睡着,酒也并没醒。
“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他满脸愠色。
“没干什么。”本来不想理他的,可不知为什么又这么应了一句,感觉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似的。
“没上课是不是?逃学了是不是?”他背着手,走到我对面。嘴里喷着难闻的气味。
此刻,我对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身上发出的气味真可谓深恶痛绝。我挪开脚步,走到电视机前,把电视打开。电视里传出鼎沸的人声和孩子的笑声,房间里沉郁压抑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些。
我在藤椅上坐下来,盯着电视看。
他自然更加生气,踉跄着转过身,斜跨两步上前,“啪”一声将电视电源开关关了。然后回身用手一指我:“何慕西,你给老子就这点出息!”
我胸中无名邪火已蹿得很高,但极力压制着。我缩坐在藤椅里,不作声,也懒得动。
“等你明天被学校开除了,老子不管你!”说着他往口袋里摸烟,却只摸出一支打火机。
“谁要你管我?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你连你自己都管不好,凭什么管我?”无名火一失控,难听的话便冲口而出。
“好,你有本事,你不要老子管。可以。你狠。读书读不好,看你的出息在哪里!”可以看见他的唾沫在灯光里四溅着。
被他一激,我拼命想压住的歹话最终还是没压住,轻飘飘地从嘴角溜出来了:“没关系,硬是不会读书我还可以去当司机。开车的也能当官。”
话说出来自己就有点后悔了。因为我知道这句话的恶毒性。并且,说出来之后,我感觉其恶毒程度超出了自己原来的想象。他给领导开车出身,最忌讳人家提起这个,何况是自己的儿子来戳自己的痛处。
几秒钟的安静。怪诞的安静。
紧接着,一只打火机向我飞射过来,“咚”地砸在我头上。我还没来得及感受惊吓和疼痛,一只烟灰缸又被掷了过来,从我身体斜上方掠过,砸在身后的墙上。伴随着一串刺耳的声响和那个女人的惊叫,烟灰缸四分五裂,碎片乱飞。有几块碎玻璃溅到了我身上,隔着衣服,没有刮伤,但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