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儿进入金乌殿内,只觉的又回到了七岁那天——
“来来来,今年地主少举行了纳粮,于是就多做了些。尝尝看你妈做的如何?”一个脸色枯瘦的农村妇女笑着对洛婉儿说。旁边有一个三四岁的幼女和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三个人都坐在餐桌上笑眯眯的望着她。
这一天,洛婉儿永远不会忘。她成为除妖师的理由——
“你,你们......不是都死了么......”洛婉儿惊异地指着他们,语无伦次。
“欸?姐姐你才反应过来吗?算了,话不多说,咱们先吃饭吧!”那个幼女眨巴着大眼睛,扬扬手中的筷子说道。
“啊?嗯......吃饭吃饭!”洛婉儿迟疑了片刻,心中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场景,自她被房森师父收留后,幻想了很多遍。但毕竟已经过去了,是再也回不来的事。如今可以再体验一次,洛婉儿不想放弃。她忘了她应该干什么,她忘了她就要当一名阴阳除妖师。因为眼前就有她要的东西,不可以再失去!即使死的是自己!
小桌上摆着很简单的晚餐:鸡蛋羹,稀粥,拌菜,一根玉米棒。这种现在来说很单调的食品,但在那时,这算是很奢华了。
“婉儿,今儿你去种菜了。多吃点,可别弄坏了身子。”妈妈把玉米棒掰成四份,把最大的一瓣给了洛婉儿。9年前,洛婉儿吃的也是最大份的。
“啊?为什么呀。今天小匝也很——辛苦的把爸爸的草鞋织好,你瞧你瞧,都有老茧了!”那个幼女不满的撇撇嘴,还伸出双手“炫耀”。
依旧是一样的语言,一样的动作,这个曾经让洛婉儿无数次想象的场景却没有因此变得温馨和平,她只是在餐桌上强作欢颜面。一直都不敢把这个问题说出口,怕她的家人又会离她而去。
下一个场景洛婉儿也记得清清楚楚,只用几秒,一个家人就没了:
一股强风呼的一下把锁牢的门吹开了:“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呀!孩子他爸,去关一下门”妈妈停下嘴里的咀嚼说道。
“别别别!”洛婉儿慌了,她爸爸死去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的在她的脑海中。此时此刻,她做好了去死的准备。“我去关我去关,不要麻烦爸爸了。”因为当年她爸爸就是在关门的那一刹那被来历不明的妖怪杀死了。
洛婉儿强做镇定的走到门前,逮住门框,警惕地朝院内四周看了看,周围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这次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那个不人不鸟的怪物。
“爸爸妈妈,没事——”洛婉儿回头所看见的一个惨幕,使她腿一软,啪的一下跌住了:一个鸟身人头的妖怪,它身上到处都是血迹,而她的妹妹小匝以及她的父母,双双倒在血泊里。身上都捅出了个血窟窿。双目泛白,张大的嘴像是要喊出一声“救命”似的。可终究没喊出来,只是在那无神的张着。
“天地惶惶,血肉茫茫。妖界混沌,一切为苍。
甘为汝摘花,甘为汝盘发。
当康作病,梁渠辉煌。于儿丧志,收神心凉。
死伤于泄发,作词于心滑。
汝可为我杀?”
那只妖喃喃低语着一首古怪的小词,呆呆地望着她,赤色的眼眸显示出死的沉寂:“这种情况下,洛婉儿,你就直接忘了你的真正目的——驯服我么?”说着,那只妖逐渐变出了三只鸟爪,长在鸟身上的娃娃头变成了一只金色的细颈鸟头,项上都是一堆繁复的流纹。缠在鸟爪上的毒蛇则勾勒成了一圈圈太阳形状的字符,印在爪子上。中间的鸟身开始变大,翅膀的颜色也由红变金。像太阳一样夺目,绚烂。
如此明显的痕迹——特等武神之一的三足金乌。
“你,你是......”洛婉儿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驯服三足金乌的。此时见到真真正正的特等武神,她不禁有些慌乱。
三足金乌听到洛婉儿这句话,眉毛一竖,轻蔑的嘟囔了一句:“死丫头......”然后化作一团雾气,缓缓消散在这个房间内。
这是,驯化失败了吗?洛婉儿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惨了惨了惨了惨了!这下可好!这是得在紫祥堂跪个一天呀这是!被那个混蛋三宫华笑死了不说,宫里岂不处处说我坏话?!啊啊啊啊啊!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洛婉儿死死抱住头,骂自己中看不中用。不过相对来说,她最恨那个没能保护家人的自己——没能保护的家人:爸爸,妈妈,以及妹妹小匝......
9年前,都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物。
那只不人不鸟的妖,名禺强。妖界水神之一。当时正遭房森等除妖师的追杀。不料肚中饥渴,看一旁一农家正有烛光闪动,心起歹意。先是杀了出来关门的一个男人,打算把剩下的女人都吞噬了。结果其中那个穿着粗布衣的女孩先一步逃走。当时禺强只是心中诧异:人类难道不是为了感情可以做出一切的生物吗?她怎么会就这样逃走呢?于是先行吃了剩下的两个人,打算再去追哪个女孩儿。而另一边的房森一行在追逐途中,只见一位浑身是血的弱冠女孩在逃亡。房森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却不是属于妖怪的力量。心中好奇。不仅捉到了禺强,还救了那个女孩,顺便抚养她。女孩就是当年的洛婉儿,即使现在已是衣食不缺,但她一直不忘报仇:杀光所有害人的妖。
梦寐以求的场景,活脱脱十六七岁少女的花季,转瞬即逝。
“事到如今,姐姐你依旧一副窝囊像呢。不仅不为我们报仇,还公然放走了怪物。小匝和爸爸妈妈很伤心呢!”妹妹小匝的声音在洛婉儿头顶响起。洛婉儿惊异的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小匝,以及爸爸妈妈都站了起来。虽然身上都被捅出个大窟窿,可一个一个,真真实实的站在洛婉儿面前。
“你们,都还活着......?”洛婉儿疑惑又惊喜的问。
“孩子,说什么蠢话呢。我们当然死了。”洛婉儿所谓的记忆中的爸爸如此温柔的说道:“我们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
小匝依旧保持这孩童般的笑容,笑眯眯的看着洛婉儿:“姐姐你难道又忘了吗?我们所有人都被妖怪杀死了哟!就是因为你,姐姐你独自逃走,小匝和爸爸妈妈才会被妖怪杀死。你忘了这件事,小匝很伤心呢。”这种话,小匝从来没说过。
“不,不对!”洛婉儿痛苦的一下一下用手捶着凹凸不平的地板:“我没有逃走,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变强,我一直都在寻找报仇的方法.......”
不对,不对呀!
自己每一天都在变强,一天一点。不忘复仇,不忘恩怨。
可努力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回应。
“是吗?”小匝忽然用另外一种口气问她:“可是你刚刚并没有来救我们,不要以为改变爸爸的历史,就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但事实就是如你所见,姐姐,一家四口,只有你活了下来,咱们却都被杀了。”
“这是,你们......真正的......意思?”洛婉儿只感觉心里一种剧痛之感:像被什么工具强力撕开似的。一层层剥开,然后又一层层破坏,毁灭......
小匝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姐姐——洛婉儿说:“你,恨吗?”
“当时的我,很懵懂。一直以为与爸爸妈妈和姐姐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就是全部。遇见那只妖,我只想活下来。活下来后自己找个可以收养我的家庭,长大了,组建自己的家庭。最后安度晚年。”
“借这次机会,我们只想跟你划清界限。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外面总喜欢装清纯可爱。在家,你总喜欢与我们倔。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如此,你知道我们有多烦么?知道我们有多累么?”
“种地是我在种,姐姐只不过松个土;爸爸其实得了重病,你却以为是身体差;妈妈包揽了所有重活儿,小匝有在帮忙。而姐姐你呢?天天游手好闲,不知世事。所以,家里只有你一个不孝,只有你一个包袱。”
小匝的声线没变,只是语气变了。一句一句砸在心上,比洛婉儿平日受的训练所接受的还痛苦。她从没想过家人是这样想的。
自己,成了包袱了吗?
呵呵,也有这种可能呢!
我从没想过家,世间一切都是进了宫才知道的。
我呢,的确很傲娇。这点我自己也很清楚。
“恨得话,就干脆接受我呗!这样,谁也不会恨你,我们也是。”小匝的声音变的温和,是对洛婉儿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语气。
“接受你,就不会被恨了吗?”洛婉儿声音低低的。
“是的,接受我,就不会被恨。”小匝的身旁出现了一团黑雾,渐渐把洛婉儿和她包围起来。小匝心里得意:“这小丫头可真好玩坏!”没错,小匝就是三足金乌。三足金乌总爱窥视人类内心的软勒,然后做出幻像来当“玩具”。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克服了这种恐惧——它的第一任主人。
只是事实并非如此。
只听见啪的一响,包了一半的黑雾突然像打碎了的玻璃一般,纷纷掉落在地。三足金乌惊异的瞪大眼睛:这,这丫头怎么了?!
“别,别忽悠我了!”洛婉儿站了起来,楸住三足金乌的衣领,狠狠骂道:“小匝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她永远只会像个笨蛋一样,一直自己扛着扛着扛着!我知道呀!那些事情,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如何开口!你不是有本事吗!?那就把我的家人还给我!做不到那就让我与那个混蛋死金乌签订契约!快点!立刻!”
不......行了吗?
那好吧,让我与你签订契约。
但,假如你有一天你信念弱了,我就会吃了你。
契约,成立。
小屋内,金色的铭文包围了一人一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