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赖在孟婆那儿已经很久了。
她们坐在奈何桥旁,光线不好,仅有忘川河上的波光闪着微弱的光芒。
昏暗中,任雪的眼睛显得亮亮的,仿佛掉进了星星,是这黑暗里的一抹微弱的光明,她抓着孟婆的手央求道:“孟婆,可不可以不过这个桥啊,可不可以不喝这个汤啊?”
孟婆慢悠悠地点燃一盏灯,灯光像鬼火一样一跳一跳,一闪一闪的,她将银色的乱发别于耳后,摇了摇头。
忘川河的水呈血黄色,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任雪揉着衣角,歪着头问道:“孟婆汤什么滋味啊,苦吗?”
孟婆抬起头,老皱的脸皮上是一双下塌的眼,她拿出旁边缺了一个角的破碗,倒入孟婆汤,递给她:“因人而异,丫头,你喝喝就知道了。”
任雪一脸嫌弃地把碗推开,她嘟囔着:“我要是喝的话早就喝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吗?有不投胎的办法吗?”
“有啊。”孟婆神色自若,指了指忘川河,“你可以不喝,但是必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后才可以投胎,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相通,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他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又怕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
“那还不如喝呢!”任雪幽怨地看了孟婆一眼,将手里的衣角抓得更紧了。
“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尽一世沉浮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同陌路人相见不识,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千年之后若心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任雪转过头,看着黄泉路上一路的彼岸花,如同血铺成的路,红得似火,红得绝望。她抬起手偷偷擦干滑落脸颊的泪水。
彼岸花模糊在泪水里。
她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她从小喜欢他。
她以为这段感情一直是完美的,她以为她的童话可以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他要结婚了,可是新娘不是她,新娘比她漂亮,比她有气质。
她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
她没有作任何的挽留,她一直都没有哭,她微笑着盛装出席他的婚礼,穿梭于花朵之间,错开他们的交叉。
她和他说过,她希望有一场花海里的婚礼,可笑的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不是她。
花海里的新人如胶似漆,爱意浓浓,她一直像个观众一样看着这场心痛的电影。
她可以微笑着参加婚礼,这是她最大限度的放手,她做不到给他们祝福。她没有那么大方,没有那么美好。
他不爱她,这是已成定局的事实。
那天晚上,也许新人在新房里甜蜜,她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天台上看人来人往,她甚至想过跳下去会不会有人在乎她,会不会有人为她哭?
她的人偶童话那么完美,她的现实却那么残酷。
七天后,她意外发现有仇家要杀他,她慌慌张张要去给他报信,她拨通电话,是新娘接的电话,新娘自然知道她和他的事情,新娘只是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后便挂了电话。
“请你不要再缠着他了,好吗?”
她的心凉透了,她可以不要他,但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死,她开车去找他,却被仇家制造的一起“意外车祸”而死于非命。
死之前她拨通他的电话,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脸上痛苦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一瞬间。
“喂喂?喂……”
……
直到冰凉的眼泪打在手上,任雪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她毫无形象地抹干眼泪。
任雪迟迟不愿过桥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她想回去救他,告诉他有人心怀不轨。任雪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所以一直在这里等待,也许他早就过了奈何桥,也许他早就被幸福冲得忘记了她。
“孟婆,我不想投胎,我想活着,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任雪低着头,看着脚下发腐发黑的泥土。
“为何这么痴情呢?他既不爱你,你这又是何苦?人总是这样,前世今生,红尘一梦,不过虚无缥缈,你真以为他会记得你?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情真义真爱,不是为钱就是为权,为名为利,早走早解脱,这世界如此现实残酷,丫头,你付出真心换来的是什么?是你看着他另娶她人,他享受着你用痛苦筑成的幸福。”孟婆直视着她,目光仿佛要将她吸进去包裹住。
任雪直愣愣地看着孟婆,乱发黏在嘴角边,目光有些呆滞,嘴唇微微张开。
她将自己拥入怀中,喃喃自语:“孟婆你错了,不是这样的,世界是现实的,人不一定是。”
“丫头,我们赌一把,我让你到另一个世界去重新活过一次,我们赌真情真义真爱,如果我赢了,你将会失去你的灵魂,如果你赢了,我老太婆就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回到你的世界去救你的心上人,前提是你不会记得前世,你只会记得我与你的灵魂赌约。丫头,你赌或不赌?”
“赌!”任雪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目光无比坚毅。
孟婆拿出往生丹,将它递给任雪,看着她吃下去后,叹着气说道:
“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
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奈何桥旁。
今生有缘无份,强求又何妨?奈何桥上奈何魂,忆思前尘奈何生。孟婆汤下红尘忘,唯盼来世不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