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清醒，情绪也能变得平静。
借由抽烟的工夫，张澜的理智一面压下了烦躁，仔细思考起院长这么做的用意来。
对于院长，张澜的了解虽然不多，但大概的印象是有的：这是一个意志足够坚定、同时也绝对称得上睿智的老人。
张澜不相信，院长会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后果。
在张澜想来，院长一定猜得到经历刚刚的场面后，自己的感受会是怎么样的，但他依然那样做了，那就一定有他那么做的理由。
并且，这个理由的重要性，对院长来说应该也是超过得罪张澜的后果，所以也由不得张澜不在意。
对于张澜来说，孤儿院目前是他为人之路的起点，他已经在这里投入了很多，不论是精力或是资源。
更何况张澜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他对自身的要求同样也不会低。
君不见，哪怕是之前毫无追求的时候，张澜也依然没有彻底堕落，不论是谁见了他，别的评价不说，至少洁身自好这一点是当的起的。
这样的他当然不会允许自身存在自己都不知道的错误，他的想法或者说要求很简单，不论改不改，但至少自己要清楚。
张澜的骄傲带给他的，是对自身绝对掌控的欲望，就算是缺点，也必须是他自己清楚明白的缺点。
院长他们的做法在张澜眼里看来，只能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不然结果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张澜自己就能想到很多种，他不觉得院长会不清楚。
在张澜想来，院长今天的这番举动除了报恩之外，绝对也包含了其他的东西在内。
张澜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在于，他的选择或许会是感性的，但思考的过程中却绝对称的上理智。
认真下来的张澜脑子转动的速度非常快，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进屋之后，院长他们的一举一动之后，张澜便已经猜出了一些东西。
深吸一口烟，等它完全进入到肺里快要消失不见之后，张澜才缓缓的将它吐出，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张澜苦笑着感叹了一句：“好人真难做啊！”
张澜会发出这个感叹的原因很简单，他已经明白了院长的意思了。
这事说来实在有些可笑，问题也确实出在张澜身上：他表现的太过无欲无求了。
院长会如此，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张澜的表现太过淡然，所以让人完全没有头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报答他。
恩情太大也是一个原因，但其实影响倒也没那么大。
不论是院长或是他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品质都包括了踏实和坚定在内，去除其他外在的东西，单以本人来说，他们都可以算的上是强者无疑。
对于强者来说，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方向。
或许张澜的恩情炎晓舞他们一辈子也还不上，但谁也不是非要强求还的干干净净，只要给他们一个方向，让他们可以为此而努力就好。
哪怕这会很难，但，他们的生活又何曾轻松过？
至少这样，他们心里还能踏实些，哪怕负担一样很重，但心里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可是张澜是什么人？
毫不夸张的说，在大多数人眼中，现在的张澜就已经算的上是一个蛇精病了。
对于大多数人都在追求的东西，张澜表现的不说不屑一顾，但认识的人都知道，那对他来说绝对没有精神上的成长更让他在意。
明明知道怎样赚钱，但却完全没有去做的意思，以前安心的窝在自己的小窝中也就算了，现在更是因为算的上空洞的追求，就将自己的积蓄一股脑的投入进去。
而在为人方面，朋友的圈子也可以用少的可怜来形容，虽然表面上都过得去，但除了苏希几人之外，其他人在张澜心里又是什么地位？
这从行为上就可以看的出来：除了互相有事叫，张澜基本没有主动和任何人闲聊过。
因为这家伙太过理智，所以除了苏希几人，其他人完全可以称得上利益关系。
感情的纯净是张澜非常看重的。
对他来说，手段可以脏，毕竟活在这世上，不论是因为追求或是生存，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不择手段也并非不能理解。
但涉及感情，却绝对不能掺杂别的东西，一旦有了杂质，那这份感情对于张澜也就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完全的利益关系来的干脆直接。
也正是因此，对于接触过的大多“朋友”，张澜都缺少一份信任，自然在心里就保持了一定距离。
张澜的疏离别人当然也能感觉的到，久而久之，对待张澜的时候，其他人也是差不多，也就只是一个表面上的礼数而已，但在心里，谁又把谁当真了呢。
对于张澜在朋友感情这方面的态度，苏希几人都很清楚，也曾几次劝告过他不要活的太清醒，有时候装糊涂也没什么不好，但显然，张澜并不接受这个建议，所以他现在独来独往。
另一方面，明明有幽默风趣的资格，也知道该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但张澜却依然恪守着道德，仅仅因为对自身价值的认定，便始终保持着单身，很少有目的的去主动接近异性。
哪怕和自己的发小走的近一些，但熟悉的人也都明白，这家伙确实对她们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在内。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她们本身也算的上出色的话，那对于张澜来说，她们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值得特殊对待。
关系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稳固而深入，大概也就仅仅是普通朋友的地步罢了。
对于这样一个说是理智也行，说是冷血或是冷漠也差不多的一个蛇精病，院长和炎晓舞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哪怕是报答，至少也得明白人家在意什么吧？
张澜的想法和思考方式或许他们可以猜到一些，毕竟张澜的年纪就这么大，阅历不足的情况下，想法被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变得有迹可循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对于张澜的追求，或是他在意什么，院长和炎晓舞真的是毫无头绪。
在钱方面，仅凭张澜花钱时的态度就可以看的出：这东西张澜并不看重。
更何况，哪怕只是张澜现在已经花出去的这些，对于院长来说就是很大的一个数额了，不说完全超过他这些年所花钱的总额，但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而炎晓舞她们就更不用说了，作为孤儿没有靠山的他们，在这个社会真的是很难混，十几万这个数字，天知道她们要多久才能赚的到。
而除了钱之外，炎晓舞她们还能回报些什么？身体么？
不说炎晓舞本就不是下贱的人，就算她愿意，张澜又能不能看上她？
凭相貌，炎晓舞才十六岁还没有长开，张澜的几个朋友却是都不差的，打扮上也要比身为孤儿的她强得多，这种情况下，张澜又凭什么看的上她？
身材方面自不必说，昨天炎晓舞看视频时张澜就在身后，面对炎晓舞同样年纪的女生，张澜的态度完全可以说是性质缺缺，连一丝怜惜都没有，想来在心里也是毫不在乎的。
张澜本身的表现也足够绅士，或者说是刻意的和自己保持了距离，这一点炎晓舞也是清楚的，自然也明白张澜对自己毫无想法。
炎晓舞的优点很多，至少从小被院长教导要懂得感恩的她，确实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人的恩惠，所以报答是一定要的，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而在这种情况下，不止炎晓舞发愁，哪怕是和院长商量之后，院长也找不到一个报答的方向，眼看着报恩毫无头绪，自身的原则又让她觉得愧疚和急躁，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压抑感。
炎晓舞的这种情况张澜不说都懂，但至少可以猜到五六分。
张澜同样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或者说，他是信奉等价交换原则的人。
面对别人的恩情，张澜的选择一般都是记下，并且在自己有能力偿还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还回去。
这是张澜的原则或者说是骄傲：不希望别人欠自己，所以更不会欠别人的。
老是记着别人的恩情，会让张澜觉得折磨，因为恩情对他而言，和亏欠是划等号的，这种事情他不敢忘，但放在心里却难免会觉得烦躁。
明白这种心态，院长的深意也就很容易便能猜得到了，院长是在用这样的举动传递一个信息：对于这次的救命之恩，炎晓舞看的太重，想要报恩的执念已经压抑到了她的思想，这对她以后的生活也会有一定的影响。
对于这个将孩子们看的比自己还重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们的思想更重要的事了，所以哪怕拼着会让张澜不舒服，院长也必须要让张澜意识到这一点，至少也给炎晓舞一个宣泄的渠道。
而之所以选择下跪而不是直接口头说明，原因也很简单：面对一个对自己有大恩的人，院长实在没办法开口更多，他没脸再提出什么要求，只能希望张澜足够聪明，能看得懂他的意思。
毕竟，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张澜有意造成的，说是炎晓舞自己想不开也没错。
所以这一跪，除了传达信息之外，更多的是院长对张澜救了炎晓舞的感激，和自己胁迫恩人的歉意。
是的，院长清楚，这种行为其实已经算的上是胁迫，任何一种通过让别人不舒服的方式，去促使别人做出一个本来并不在考虑内的事情的行为，都是胁迫。
在院长的思想中，中国人只跪天地和父母，所以只有他的这一跪才配寄托这些东西，毕竟这是救命恩人。
万幸，院长的这一跪没有白费，张澜确实猜到了他这一跪中所包含的所有东西，不止如此，现在想来，炎晓舞的道歉除了当时的场景，应该也包括了明白院长这样做的原因之后，对于自己又给人添麻烦的歉意。
也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些，张澜才会发出“好人难做”的感慨：不止事要做，报答不接受还不行。
因为就算你不在乎，你也得考虑下被帮助的人是什么心情，不是当时做完就可以结束，如果人家看得很重，那么你还得负责收尾。
而在感慨过后，张澜摇摇头，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丢下，正了正神色后，又向着屋子走去。
既然明白了院长的意思，那张澜自然要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炎晓舞这个人他也并不讨厌，所以哪怕觉得没必要也不在乎，但张澜还是决定管一下。
无非也就是给她一个报答的方向而已，反正自己又不会吃亏，麻烦一点也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