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中出来的张澜没有看到孩子们,桌子也已经收拾好了。
他迈步走到门口,看到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玩闹着,他并没有去打扰,只是靠在了门边静静地看着。
此时几个小一些的孩子正在疯跑,偶尔在地上团起一团雪丢向后边追着自己的同伴。
性子比较活泼的袁晓莲跑的最快,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栽在地上滑出去好远。
张澜神情一震,站直身子就准备过去看看,但还没等他迈开脚步,趴在地上的袁晓莲已经自己“咕噜”一下爬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抹了把脸上的雪,张澜看到她的脸上红红的,眉头也紧紧皱着,看的出来确实是很疼的。
但她没有哭,只是回头看了看,然后脸上挂上了笑容,又向追她最近的一个小男孩丢了一团雪后就继续开始绕起了圈子。
张澜注意到,本来几个孩子看到袁晓莲摔倒后其实都是有加速的,但她爬起来的很快,在她爬起来以后另外几个孩子就放慢了脚步,维持了她摔倒之前的顺序。
而离她最近的那个孩子其实已经快要跑到袁晓莲身边了,在她爬起来之后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依然是一个还没有追上的距离。
没有人去安慰爬起来的袁晓莲,也没有去问她疼不疼之类的问题,包括几个看到了的大的孩子。
几个小一些的孩子不约而同的保持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在新一轮的追逐中都放慢了脚步,让袁晓莲继续处在她第一的位置上。
看着这一幕,张澜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同时对院长和李婶的敬佩更深。
这些孩子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很出色了。
在外面,八岁左右的孩子正是最娇气的时候,摔了这么重能自己站起来就算的上独立了,更何况连哭都没有哭一下就继续闹。
而另外几个孩子看着更小一些,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但从他们刚才的做法中透出来的却是体谅和支持,这真的很难得。
在别人遇到苦难却能自己坚持的时候,过度的表现出担忧只会让人更难受。
而他们这种不安慰不劝解只是默默陪伴的方式,怎么说呢,在张澜的认知中这不应该是他们这个年纪就会懂得的东西。
这几个孩子虽然没有父母,但院长的教育也并不差到哪去,抛弃身份和拥有的资源,单说孩子们本身表现出的坚韧和体谅,这两种品质在那些有父母宠爱着的孩子身上真的很难看到。
张澜有些懂了:这些孩子们或许需要帮助没错,但绝不能用同情的心态看着他们,有这种品质,就算没有帮助在哪里又活不下去呢?
这样想着的张澜又一次放松了身体,轻轻斜靠在门框上,他感觉到有人过来,停在了旁边不动了,他知道那是炎晓舞。
张澜没有转头,直接开口:“说来除了你和小莲这几个,我还不知道其他孩子的名字呢,给我介绍一下?”
炎晓舞洗了茶杯放好,看到张澜在门框上靠着就直接走了过来,也没有去搬凳子,直接就靠在了另外一边的门框上,此时听到了张澜的发问她也就直接开了口。
“当然,晓莲后面的那个孩子叫李晓华,今年七岁,他身后追的正紧的那个是李晓茹,应该是六岁。刚砸了晓茹一下的叫袁晓雷,也是六岁,而在之后那几个按照顺序是炎晓影,五岁,袁晓枫,五岁,李晓光,应该也是六岁。”
“而几个大的的话,个子高一些的女生是李晓月,低一些的袁晓雪,都是十五岁,男生晓岚你知道了,姓炎,十六岁。”
张澜点点头,又开口问道:“我看你们的名字中间都是‘晓’字,有什么说法么?”
炎晓舞答道:“这个啊,我们的名字都是入院后改的,有些是本来不知道名字,李婶和爷爷他们起的,就像那几个不确定年纪的都是这种,抱过来的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有多大了。”
“而知道名字但是不想再用的,就把姓改一下,然后保留本来的最后一个字。”
“至于‘晓’字,爷爷一直教育我们,他不需要我们将来生活的多么好,但希望我们将来都明事理,不要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他说过只有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才过得踏实,所以把‘晓’这个字加入我们的名字里。”
这个说法张澜很是认可,他也觉得知道自己为什么活比较重要。
张澜点点头,继续问道:“也是这个道理,那这个姓是怎么回事呢?炎是院长的姓,李是李婶的姓我知道,可袁呢?代表着谁?”
炎晓舞笑着答道:“这一点你搞错了,其实袁才是李婶的本姓,只是因为她觉得既然嫁了人就要以丈夫为主,所以坚持让我们叫她李婶。”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李婶其实也很值得敬佩呢,我听爷爷讲过,这个院子最早是李婶和她的丈夫弄的。”
“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李婶的丈夫出了事,那时候三十多岁的李婶没有改嫁,也没有回娘家,只是自己坚持着养育之前和丈夫一起收养的孩子。”
“我爷爷和他们早就认识,李叔去了之后就一直帮衬着,直到后来捡了我之后更是直接全面接手了工作,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炎晓舞的话让张澜有些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前世作为一个废柴的他接触最多的就是网络。而当时的网络环境……
怎么说呢,正能量的东西完全是没人关注的,偶尔有几个也会被骂是炒作。
活跃在网络上的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对于美好的东西除了不屑一顾就是深深的怀疑,好像他们长到这么大接触的世界全都是充满恶意的一样。
而得益于媒体的刻意报道,人们能看到的东西也确实不负那些可怜人的期望:出轨劈腿层出不穷。
有时候,甚至能压过奥运会这种国际盛事的风头,就好像所有人都化身古时候的邻里八婆,整天没事可做只能讨论别人家里的丑事一样。
在这种大环境下,张澜对于人的看法也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份惯性。
虽然他并不是不相信美好的存在,但他确实不会主动去看去想,而突然出现一个对情至深的从一而终的人确实是让他有些震撼。
张澜没有开口,炎晓舞也不会主动去找他说些什么,对于她来说,张澜已经做的和想要做的,确实是帮助到了她和她的这些家人,所以从心理上是把张澜当做恩人的。
但在她之前的生活中她却没有接触过这种情况,对于她这样的孤儿来说从来都不会去幻想,会不会突然有个人出现在生命中,解决自己的所有困难。
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不切实际的,是虚假的,没有父母的他们从小就知道什么叫独立,什么叫生存。
而孤儿的内心都是敏感的,他们懂得什么叫同情什么是嘲笑,对待别人的恩惠也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并不大的一件小事也希望能够回报。
因为他们很清楚,谁也不是欠自己的,所以也不想欠谁。
而像张澜这种情况,恩惠太大没有办法偿还的情况下,炎晓舞面对张澜从心理层面就低了一层,自然不知道说什么。同样,也不会主动去想着多了解多接受,孤儿比较排外,而他们,不熟。
就在门口的两人一片尴尬的时候,袁晓莲注意到了他们,这个比较乐观的小姑娘直接调转了方向,带着一列“小火车”噔噔噔就跑了过来。
“叔叔,来和我们一起玩啊!一起打雪仗啊!”
张澜回过神,看到小姑娘正瞪着大眼睛,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而在她身后的小伙伴们虽然比较紧张,但并没有什么排斥和不愿意的意思,想来应该并不拒绝这第一个愿意来接触的外人吧。
张澜蹲下身子,直视小姑娘的脸,他抬起手想摸摸小姑娘的头,但手抬起一半就又放下。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回应了小姑娘的期待:“好啊,但叔叔跑不快,你可得让着点叔叔啊。”
得到确认的袁晓莲显得很是高兴,她跺了跺脚,大声说道:“当然,没关系叔叔和小莲一组,小莲保护你!”
在她身后的几个孩子看起来也有些兴奋,李晓茹和炎小影两个女孩子也走出一步,站到袁晓莲身边对张澜说道:“放心吧,我们也会保护叔叔的。”
张澜又笑:“好好好,叔叔就等着你们保护了哦。走吧,让他们男孩子看看我们的厉害!”
几个孩子拥着张澜走了出去,没有得到邀请的炎晓舞还站在门边,笑着看张澜和他们打闹。
她看到张澜只是偶尔搓一个松散的小雪团砸出去,砸的地方都是孩子的旁边,偶尔孩子乱动被砸到也不会痛。
而孩子们从开始的拘谨到慢慢的放开,到最后专门向着张澜身上招呼,似乎通过打雪仗这个行为已经接纳了这个陌生的“叔叔”,而张澜也挺享受的样子,很和谐,这让她有些出了神。
“啪”!
一个雪球砸在正在出神的炎晓舞身上,她抬头,看到远处的张澜正在挥着手臂向她发出挑衅:“发什么呆呢!来啊!互相伤害啊!”
炎晓舞一声轻笑,踏步走出,边走边大声招呼着几个已经堆完了雪人,也在看着他们打闹的大一些的孩子:“晓岚晓阳,有人欺负你姐,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这可不能忍!”
“说的没有,做的倒是有!”
几个大的孩子的加入让“战况”更加激烈,一时间院子里满是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张澜那被集火所以显得有些无奈的叹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让雪,也显得不那么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