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天,本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春寒料峭,透着肃杀之气。
这一天,李家母子三人流落到本县的彭家场(今安岳县云丰场)。衣衫褴褛的李母怀抱着襁褓中的小女,牵着真果冰凉的小手,冒着袭人的寒风,乞讨在这举目无亲、人地生疏的地方。
接连的打击,加上饥饿与奔波,李母的身体急剧虚弱,没有了**。由于断奶,怀中婴儿饿得啼哭不止。真果也数日没有进食,每次讨来的馒头和粥,他舍不得吃,都给母亲留下,谎称自己已经吃饱了。李母怕儿子难过,便没有拆穿他,内心却万分疼痛。
望着饥寒交迫的母亲和啼哭的小妹,真果心里又难过又焦急。
寒风中,他跑到一家官府人家的府门口,见一位大人模样的人正要上轿,便上前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央求道:
“大人,我和我娘,还有刚出生的小妹被恶霸逼迫,流落贵地,已经数日无食,请发个善心,行个方便,讨一碗粥喝。”
那身着绫罗绸缎的大人看着衣不蔽体的真果,厌恶地捂着鼻子,骂道:“小叫花子,滚!”
“大人,请您行行好,我娘和小妹没有吃的,她们会饿死的!”真果拉着大人的衣袖哀求道。
大人憎恶地甩开真果的手,狠狠地朝他一脚踹去。真果摔倒在地,小手被地上的碎石划破,鲜血流淌。
“真是他妈的不吉利,出门碰到个倒霉蛋!小叫花子,再让爷看到你,揍死你!”
大人坐上轿子骂骂咧咧而去。
“对不起,真果无能,让娘和妹妹受饿了。”真果空手而归,背着双手,难过地对母亲说。
“你的手怎么了?”母亲让真果把手伸给她看。
“没,没什么。”真果躲闪着,“娘,我再找别的人家,给妹妹讨点粥。”
母亲一把抓住他的手,看见他的双手淌着鲜血,顿时心如刀割一般,颤抖地问:“孩儿,你挨打了?”
真果摇头否认。
“疼吗?”
“不疼。”
“娘不好,娘让你受苦了。”
看着受到凌辱的真果,仅仅6岁,却如此懂事和坚强,这更让李
母心疼和自责。田产房屋被霸占、母子流落他乡、幼小的儿女遭受如此惨景,这是什么世道啊?!
苍天哪,我李氏没有做过一件恶事,为何让我的孩儿受此大罪?她忍不住仰天放声痛哭。
真果见母亲一哭,心中大痛,恨自己太小,不能保护母亲,也禁不住大哭起来。母亲怀中的小妹哭得更厉害了,母子三人哭成一团。
寒风吹起迷离的细雨,凄惨的哭声飘散在冷风细雨中,令人心碎,惊动了四周。路过的乡民都停下来,住在街上的居民也纷纷开门出来,不一会儿围了很多人。
看着眼前可怜的母子三人,男女老少无不同情,自动地捐钱捐物,有的递给馒头、花卷,有的从家里拿来衣服,有的给几两银子,有的给女婴端来米粉……
这时,一位身穿粗布长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远远听到悲切的啼哭声,便决定沿着声音上前查看。
他走到围观的人群中,见到眼前这一幕凄惨的情景,不由心头一凛。衣着破烂的妇人怀抱女婴悲切地痛哭着,发髻上别着一朵白花。她身旁站着一个小男孩,穿着蓝色的破棉衣,已经被毛毛细雨淋湿。脏兮兮的小脸蛋看不清楚模样,一双深陷的大眼睛挂着晶莹的泪珠,令他为之动容。而那妇人怀中的女婴哭得累了,失去力气。
“这位大姐,从何处来?何事悲哭?”他走上前询问。
李氏抬起泪眼哭诉:“民妇住在本县李家区观音场响坛子村,夫君因病去世。恶霸熊巴爷欺我新寡,对我侮辱不成,便诬赖夫君生前欠他上万银两,强行将家业田产侵吞去了,还把我们孤儿寡母赶走。我一个妇道人家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只得带着幼子和襁褓中的小女流落他乡,乞讨求生……”
李氏说着,悲切地哭起来。人群中有的落泪,有的叹息,有的愤愤不平。
中年男人听着李氏的诉说,胸中一股怒火燃烧,暗暗握紧拳头。
李氏心痛地揽住身旁的李真果,哽咽地:“今日来到贵地,孩儿为给母亲和妹妹讨粥,却受尽凌辱。民妇心中如刀割一般,想起来沦落如此绝境,悲从中来,才忍不住痛哭起来,惊动各位好心之人。”
中年男人从头上摘下斗笠,只见斗笠上写着四字:“浩然正气”。
“这等恶人无赖、淫棍地痞,岂能容欺压弱势妇孺,无法无天!”他气愤地说。
人群中有人惊呼:“是彭状师!”
“大姐,莫要悲伤,这官司我替你打定了!不但包你争回田产,且要恶人得到惩处!”
李氏不敢置信地抬起泪眼,“这位大哥,您说的是真的么?”
人群中有人对她说:“这是我们彭家场的彭状师,铁齿铜牙,远近闻名,没有咱状师打不赢的官司!”
李氏又惊又喜,连忙叩谢。
“夫君,瞧他们孤儿寡母多可怜,不如暂住咱家如何?”一位中年妇女上前对彭状师道。
“我也正这么寻思,就听娘子的安排。”彭状师转过身,把妇人介绍给李氏介绍,“这是我的内人。”
“多谢恩人,二位真是大善人啊!”
李氏感恩不尽,连连磕头。站在身旁的真果也跟着母亲一起跪谢。
“小子,快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彭状师一把拉起真果,将身上的一件棉背心脱下给他穿上。
望着彭状师父亲般慈爱的目光,真果心头一暖,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您是神仙吗?”走在去彭家的路上,真果拉着彭状师的手,好奇地问。
彭状师手摇白纸扇,爽朗地笑起来,问道:“为何这么问?”
“神仙总是在好人有难的时候帮助他。”
真果想起了那位疯癫老道,若不是老道施药救难产的母亲,他就不可能来到世上。
“我呀,不是神,不是仙,我就是帮穷人打抱不平的状师。”
“状师是什么?”
“状师就是替人写状子,打官司、为民伸冤的人。”
“我也要当状师!不过……”
“不过什么?”彭状师兴趣盎然地问,看得出他十分喜欢小真果。
“我发过誓,我要当医家,给很多很多的人治病。”
彭状师蹲下来,用欣喜的目光看着真果,高兴地说:“好啊!有出息!小小年纪这么有志!”
“我爹爹便是因为患病去世的。”真果难过的说,“叔叔,爹爹功夫可了不起了,李家斩邪剑法盖世无双!要是爹爹在世,恶人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你爹哪有这么大神通?”李氏含着泪花对真果嗔怪道。
“孩子他爹是不是威震四方、嫉恶如仇的李团练?”彭状师问道。
“正是夫君。”
彭状师顿时肃然起敬,“敬仰!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他取下斗笠,给真果背在身上,一把将真果举在肩头,“跟叔叔回家去咯!”
原来这位中年男人姓彭,名子渝,是彭家场有名的民间状师,生性豪爽,专爱结交英雄豪杰,打抱人间不平,与李永超曾有一面之缘。他年轻时获取举人功名,在衙门谋得文职官员。目睹清朝政府腐败无能,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他愤而离开衙门,回乡下务农,当上“斗笠状师”。由于他长于辞令诉讼,并与安岳县衙内的师爷、公差有交往,为穷人打赢了诸多官司,因此颇得当地百姓赞誉。
彭子渝夫妇将母子三人接回自己乡下的家,安排好吃住。彭子渝当天连夜起草好诉状。
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李家母子三人前往安岳县衙告状。
知县是个新科状元,见有人击鼓鸣冤,状告新任李家区团练熊巴爷,便立即命令将熊巴爷传上公堂。
公堂上,狡猾的熊巴爷咬定李永超生前欠他若干银两,以李家田产房屋抵债,合理合法,还拿出所谓凭据,有李永超的画押签名。
彭子渝向知县禀告:“知县大人,这是伪证,笔迹不符合我的已故当事人。讼师彭子渝有李永超生前写给李氏的遗书一封,请大人明察秋毫。”
师爷从彭子渝手中接过遗书,呈给知县。知县将李永超遗书上的笔迹与熊巴爷凭据上的笔迹对照,完全不不吻合,不由勃然大怒。
“熊巴爷,你伪造凭据,该当何罪?”
熊巴爷狡辩道:“知县大人,冤枉!他说遗书就是遗书吗?我还认为他与李氏合谋伪造呢!”
知县是个新官,经验不足,认为熊巴爷也言之有理。
彭子渝沉着地说:“知县大人,彭子渝请求调出李永超任团练所呈县衙文书。”
知县犹豫:“这个……”
彭子渝对熊巴爷挖苦道:“难道文书也可伪造不成?”
“就是把文书拿出来看又能把爷怎么的?爷手中白纸黑字,我说是就是!从朝廷到下面,白道黑道,老子都有人!老子就是王法!”熊巴爷咆哮道。
彭子渝嘲讽道:“熊巴爷,你是说知县大人都要听你的?那还要知县和公堂干什么?”
知县的脸色很难看。
彭子渝转过身对知县拱手道:“知县大人,熊巴爷公然咆哮公堂,藐视县令大人,按《大清律例》,此罪可视为‘谋反’!”
知县将惊堂木猛地一击,喝道:“熊巴爷,你可知罪?”
熊巴爷吓了一大跳,扑通地跪在地上磕头,大喊冤枉。
跪在母亲身边的真果突然朝知县拱手吟道:“大人,为非作歹熊巴爷,人人见了杀千刀;如不重打几十板,平民百姓怒难消;青天老爷明断案,高悬宝镜照公堂。”
知县吃惊地看着几岁的真果,这孩子竟然能即席吟诗?且言之凿凿,正气凛然,此儿很不一般。
“这是哪来童子?”
李氏惊惧地答道:“是民妇犬子,不知规矩,望大人恕罪!”
“童言无罪。”
这时,师爷捧着一叠文书,走到知县身旁。知县仔细看了文书上李永超的笔迹,顿时怒容满面。
他将惊堂木又在案板上拍击了一下,对熊巴爷道:“大胆!伪造证据,霸占民妇家业田产,又藐视公堂,罪责难逃!”
熊巴爷吓得直哆嗦:“大人饶命!”
“即日,着罪犯熊巴爷归还民妇李氏房屋田产,并革其团练官职,重打八十大板!”知县说完,从签筒里掷下八根黑签扔在熊巴爷面前。
差役拾起地上的竹签,将熊巴爷绑在长凳上,开始施刑。两个差役举起法棍,一边打一边唱着执刑词:“一二三四五,皮肉受点苦;六七八九十,回家躺上席;再打二十板,看你敢不敢。”
围观公堂审案的民众一阵喝彩,拍手称快。
彭子渝替李氏打赢了这场官司,为李家争回了祖传的房子和田产。熊巴爷也被革去团练官职。
李氏万万没有想到,情势突然逆转,竟赢了官司。她感激涕零,当场带着真果跪谢恩人彭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