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小自横已然十四岁了，他怔怔的躺在那，身上的伤势已经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逐渐痊愈，但他却仍然保持着伤重的模样，躺在那里。
“上使大人。”屋外一人，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盆蔬果菜肴。
他望了望躺在那的小自横，低声轻叹一声，将手中的食物放在了简陋的桌子之上，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暮日西沉，小自横如行尸走肉一般忽然端坐起来，而后来到了桌子边上，随手抓取着食物塞如嘴中，那架势，就好像乞丐一般。
狼吞虎咽之后，小自横再次返了回去，横躺在那，一动不动，魔怔的模样令人变色。
直到深夜，缟袂这才回来，没有再脱去身上的铠甲一类的衣物，直接盘坐在地。
与近一年前想比，他变得比在黑质之道之上遇见时更为邋遢，但目中的那等冷酷、杀伐之意却极为突兀，与曾经那懒散、懈怠的感觉截然不同。
缟袂与小自横也变得疏远了起来，话语逐渐的减少，直至现在，甚至彼此都不再过问，这并非缟袂有意为之，而是情势所逼。
他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出去，月高悬于天才回来休憩，这样长期下来，以如今不是修士的身体，自然会导致他的心力交瘁。
又过了半个月，这一日，有些不同，似乎是缟袂给他们放了假，停训了三日，用以整顿。
恍惚间让小自横以为是部落祭典，因为在他印象之中，似乎只有那几天，才能听见如此欢呼雀跃的声响。
“上使大人。”
是一个女子，这人小自横认识，正是那爱慕他的那女子，不过这已然是曾经的事情了，如今时隔近一年，不知他所为何事。
小自横心突的揪了一下，旋即他自哀的笑了笑，好似是放开了，哪怕是她直接对其辱骂，都无所谓了。
那女子面无表情的走到小自横身前，就这么俯看着小自横，维持了很久，直到——
“大人！”
犹如冰雪消融，脸上的仰慕之情顿时表露无遗，她蹲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小自横。
“你……不是来责备我的？”小自横被她这么一吓，也是大惊失色，顿时跳了起来，躲到了墙角，谨慎又狐疑的看着她。
“责怪？为什么？上使大人为了我们遭受了如此大的劫难，我们又怎会如此做？”那女子愣了一下后，正色道。
“你们……”
这仰慕她的女子皮肤黝黑，四肢也比一般女子健壮的多，虽缺乏了女子应有的阴柔之美，不过在她这句话脱口之后，小自横反倒是觉得现在的她比任何女子都要美上许多。
“这是我为大人祈来的护身之物。”
那女子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颇具成色的金绿宝石，光泽灵动，质感通透，恰巧一缕不弱的晨光从敞开的门外投射进来，落在了那颗金绿宝石之上。
宝石中央，特殊的犹如猫眼般的光效徒然出现，让这灰暗的室内增色了不少，恍惚间，小自横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这颗宝石在外界，算不上名贵，更无法与珍稀两字挂钩，对于修士来说根本就是一颗再平凡不过的普通石头。
可在这里，这灵气稀薄几近不存在的地方，就是两码子事情了，想要在这方圆万里大小的土地之中找到如此上乘的宝石，当真是犹如大海捞针，其中艰辛与困难，小自横光是想想就有些难以置信。
似乎有些看出小自横目中的意思，那女子付之一笑，道：“大人莫要想歪了，我等时间紧迫，怎可能花这等心思去寻，这是我们祈来的，是酋长大人教我们的祭祀之法，想不到仅仅一次便真的成功了，不过，我等猜想，这都是上使大人受翠的眷顾，就算没有我们，翠也会赐予大人。“”
小自横暗暗低语：“翠。”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停留，没有矫揉做作，很是爽快的接过了那枚猫眼石，仔细盯视着。
“嗯？怎么有些……味道？”
小自横嗅了嗅，眉头微蹙，他从刚才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随着猫眼石放入手中，他愈发觉得这股味道的浓郁。
“好臭。”小自横下意识的捂住鼻子，险些将手中的这枚宝石丢到了地上，那味道，实在……太过了，比他这许久未洗澡之人的“体香”还要过分。
“大人这虽然臭，可却对你大有裨益。”
“怎么说？”小自横捏着鼻子，用着尖锐奇怪的声音问道。
“这颗神石是被我们全族人的口液浸泡了整整半年之久，是集全部落之人所有人的信念而成，特别是酋长，更是捐出了足足近十人份。”那健硕女子说的很是认真，说道最后甚至有些敬佩以及感动流露而出。
这一切在小自横耳中则截然不同，他突然有些晕眩，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起来，两眼一黑，手中猫眼石当即便是落在地上，不时的干呕上几下。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呕……但是我实在是受之有愧，你先代为替我保管吧。”
最终，在小自横的极力婉拒之下，那女子终于是答应暂时代为保管。
“大人身体抱恙许久，何不趁酋长给大家放假的日子出去走走？”女子说的随意，但眼底深处，却隐约能瞧见其希冀之色。
小自横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后，轻摇着头。
“那这护身之物还是交还给上使大人吧。”女子有些狡黠的说道。
“你叫什么？”
“纳西姆。”
……
路不算很宽，都是由这些土著自行开拓的，路面之上还是有着不少杂草丛生，不过那泥草的芬芳却颇为醉人。
小自横有些怯懦，跟在纳西姆身后，今天他感觉与前一日不太一样，街道之上明显安静了许多，令他有些不安。
好在年虽不大，身体倒也还未发育完全，加上纳西姆全身比一般女子要健硕一些，反而将他整个人遮挡在了背后。
“上使大人。”
“上使大人。”
一路之上，小自横都显得很拘谨，面对这些招呼，他很难判断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没有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的面庞。
“大人，你看。”纳西姆忽然停了下来，朝着身后的小自横招呼着。
他迟疑着抬起了头，而后瞳仁收缩之际，眼眶竟微微泛红了起来，直到一声吆喝声，泪腺终于没能再遏制眼泪，顺着他清秀又脏乱的面庞顺势滑下。
那是部落之中大部分他在这段时间内相熟知的人，有些关系极为不错，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些食物、酒，不过并未开动，显然是在这等了些时间。
看到小自横抬头之后，为首之人是与小自横关系不错的一人，手中木制的酒蛊朝着他招呼着的同时，身后的人也同时举起了手中早已备好的食物，皆是面带笑容，没有丝毫小自横所担心的职责、埋汰的情绪。
“大人，喝酒吗？”那人名叫塔哈，是照顾了小自横为期半年的人，和他关系相当不错，粗犷的声音配合着他真挚的笑容，令小自横震动。
“喝！”
连泪水都没有抹去，这一声“喝”，似乎将他近一年心中的情绪完全抒发了出来。
须臾间，便夺过他手中那蛊酒，一饮而下。
此刻，无人在意他是谁，年岁多大，在这里，能活一天便是幸运，谁又会刻意去遏制这种行为呢？
仿佛点燃了炸药桶，下一刻，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什么身份有别一说，甚至到了最后，纳西姆与小自横都喝的昏天黑地之时，纳西姆大喊要和小自横成婚，后者都未有拒绝，反而是极为兴奋与疯狂。
大量的族人，在这块空地上轻歌曼舞，胡吃海喝，放肆宣泄着压抑在他们心中的情绪。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人从远处徐徐走来，走的不快，却很稳健，没有喝多了之后产生的虚浮感，与这些族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来到小自横身旁，环视着四周沉浸在喜悦中的族人，眼眸之中有些温色，轻声道：“可还好？”
本来有些疯癫的小自横，还正在和不知道哪一个族人互相拼酒的他，眼中的迷离与醺意瞬间消散，平静的道：“怎么能好？”
这些都是凡酒，小自横身体虽然还不算是经过千锤百炼，但至少也是相当不凡，他想要清醒，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他们，从出生开始便承受着外界所难以想象的生存的威胁。”
“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珍惜生命。”缟袂带着小自横缓缓从人群之中离去，因为众人都放开了，不顾一切的宣泄着情感，所以他们的出现与离去并未影响到任何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勇者，换做是我，我可能都不会比他们做得好。”
“时时刻刻心中都要担心着死亡的来临的同时，他们还要日以继夜的为生存而搏斗，这已经不单单是肉体与精神的折磨了，这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痛苦，而他们长的要坚持整整百年。”
小自横回首看了看不远处簇拥在一起的族人，此时此刻的他们，脸上没有一丝忧虑，满脸的笑容与欢愉挂在面庞之上，很难想象，他们每个人心中竟然都掩藏着如此令人感到心碎又无力的绝望。
“按纳西姆说的，他们能活一天都是翠对他们的恩赐，所以每多一天便是赚到了。”
“恩赐吗？”小自横喃喃自语。
“勇气，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他们做到了。”缟袂说的很慢一字一句的说道。
“勇气……”
咔嚓
小自横体内好像出现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浑浊又灰暗的双目猛地抬起，依旧似那样，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堪破了吗？”缟袂微微一笑。
“是啊，与这般既是生又是死的状态想比，单纯的生与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无论是坚持还是放弃都会痛苦，我就试着为了保护它而痛苦。”
小自横看向众人，缓缓朝着人群而去，这一刻，他心中已经没有彷徨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