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初春，西域的春天一向来的迟，今年却是难得早了一次。亭子里的人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的桃花发呆。
“楚姐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就出嫁的秀儿。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也不知还能看几回，多看一眼是一眼吧！”近来身体越发不受控制，饶是她再笨，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知晓这个故事中一切的走向，却唯独没有料到自己最终的结局。
“楚姐姐，你别这么说”秀儿安慰道，“之前不也是有过类似的情况吗？后来还不是好了？”
“秀儿，你有没有听说过‘油尽灯枯’？”她淡淡开口，“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楚姐姐！”显然是有些急了。
“慌什么？人总是免不了一死的”她说的平静，“只是，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说到后半句，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她还要说什么，就见秀儿起身向那人行了一礼，“少主。”
他略一颔首，对南思说道：“怎么不在房间好好待着？”
“在屋子里闷了好多天了，也该出来走走了。”见他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因而会意道：“这次鞋子没有湿。”
他不由莞尔，仍是劝道，“外面风大，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这桃花怎么都看不够”她似是感慨道。
“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急在这一时？”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好不容易今天的精神好了一些，当然要出来看看。若是错过，怕是没有机会了。”胸口的闷痛隐隐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没机会？桃花明年还会再开的。”他低声劝道。
“明年的桃花？”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明年的桃花，会比今年更美吗？”心口的痛感让她有些皱眉。
“会，一定会的”他说的极为笃定。
“我记下了”她勉强勾起嘴角，“不过，我要你帮忙，折一枝今年的桃花来”随后解释道，“路太远，懒得动了。”
“楚姐姐，还是我去吧！”秀儿适时接话。
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偏要他去”，后面的话是说给欧阳克的：“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我带你一起去”说着就要抱起她。
“哎”忙止住他，“又不是年轻的时候，现在这样让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他不以为然。
“欧阳先生”故意这样称他，“就当是给我留些面子。”
他只好无奈起身，让她暂时靠在栏杆上，“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我等你”她低声应道。白色的身影渐渐走远，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变得模糊，只觉得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来，口中似有淡淡的腥气。
“秀儿，他去了多久了？”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困倦，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
“估摸着才到桃林那里”秀儿如实说道，“楚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本想摇头，奈何头有些重，“就是、有些困、了……”
“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去叫少主”声音难掩急切。
“等、等他回来，记得、喊、我……”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许还有秀儿的惊呼声，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
…………
再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一片陌生的白，“秀儿……”她下意识地嗫嚅道，却被人打断，“哎呀，你终于醒了！”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挣扎起身，看清那人的时候，却是一怔，“晓琳，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还希望是谁啊？”对方反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心中十分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你啊，晕在了图书馆，多亏被同学发现，送到了这里。校医刚才还说，要是过了18小时还没有醒过来，就要转院了。”室友晓琳耐心地向她解释道。
“谢谢你们”她思绪有些烦乱，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如果她只是晕了过去，那之前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
独自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身边放着两只空了的酒坛，忽然勾起一边的嘴角，“楚南思，你当真是狠心。”贸然闯进他的人生，却在他以为一切安好的时候，又突然离开，留下他一个人面对剩下的几十年光阴。口口声声说舍不得、放不下，可最后还是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是从那支发钗开始，还是王府里那场骗过众人的做戏？只知道当时身边的人几乎都看了出来，可当事者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底喜欢她什么？貌美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妩媚多情、温柔小意的更是多数，怎么偏偏被她拴得死死的？难道是前世欠了她的情，所以才用今世偿还吧？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亏欠她的多一些。若是当初没有立下那个约定，她是不是能够平静地度过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就……
想到这里，不由心上一紧。身后的门被打开，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看见两只空了的酒坛，心中涩然，“爹爹，您现在这样，若是娘亲在的话，看到了会心疼的。”
“心疼？”他自嘲地笑笑，“心疼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回不来？”她酒量向来不好，可每次饮酒，她都会作陪，还说什么“一个人喝酒太孤单”。那现在怎么就扔下他一个人了？
欧阳恒找不到合适的话辩驳，无意间瞥见桌子上的丹青，心下一叹：这已经是第十二幅了。从三年前到现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多一幅关于南思的画像，从低眉浅笑，到笑语嫣然，甚至是灯下提笔的情态，无一不被记录下来。
“你妹妹呢？”他略回过神来，向少年询问道。
“在奶奶那里”欧阳恒如实答道。
自从南思走了之后，他对欧阳雯的感觉始终有些复杂——远不得，近不得。尤其是这两年，雯儿越发地像她了，再加上腕上的手链，更是几次让他失了神。当初想要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儿，可是现在……他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十多年了，她的一颦一笑，早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恐怕以后都抹不去了吧？
“爹爹？”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句。
“没事”他定了定神，却又想起她当时所说的话——“你以后要对恒儿他们好一些，就算是他们做错了，也不许轻易发火”楚南思，你不是说要一直监督我吗？怎么说忘记就忘记了？
“爹爹，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挂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藏在心中的话问了出来。
“我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那样”他不由苦笑。直到最后还在瞒着他，找借口特意把他支走。后来，秀儿给了他一封信，说是南思之前写好，特意吩咐转交给他的。
“对不起，之前答应你的话，怕是不能作数了。并非有意为之，实是造化弄人。当初来到这里，不过是意外，本不想参与到这里的人和事，谁知还是阴差阳错地陷了进来。
本以为自己是这场故事的局外人，可到了后来才明白，原来我亦在这故事中。或许一切从开始就错了，你不该许下那个约定，而我亦不该动心。不过错就错吧，将错就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还能陪你走过这十几年的时光。
世上本就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一如娘亲之于叔父、冯蘅之于黄药师。能够相守已是幸运，又何必强求长短？长是一生，短亦是一生，如此看来，倒也没什么差别。这生死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逃也逃不掉，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有太多的人和事放不下。罢了，迟早都是要放下的。恒儿他们那里，怕是要你多费心了。
这些话不敢当面说，只好写在信里，托秀儿以后转交给你。你看了之后若是怪我，那亦是无可奈何。南思字”
“她怎么能把生死说的这么轻描淡写？”这是他看过信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仍是不愿相信陪了他那么多年的人，竟然真的离他而去了。明明前一刻还问他明年的桃花如何，谁知不过是一个转身就……
“今年的桃花开了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开了”欧阳恒大约知道父亲的心意，因而如实答道，“而且很美。”
“若是她在，应该会很喜欢吧？”他喃喃说道。微微合上眼帘，依稀记起初见时的场景。罢了，不过是几十年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
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仔细回想着之前的一切，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境。抬手轻触耳垂，连疤痕都没有，更别说是耳洞了，胸口的痛感也早已消失不见，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南思，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晓琳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低声回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1月12号早上七点半”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
“图书馆开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套上衣服。
“今天是假期第一天，应该是八点才开门。”晓琳如实说道，见她这么快就起身，有些意外，“哎，你干什么去啊？等她们俩给你买完早饭，你再出去吧！”
“不用了，你们吃吧”她婉拒了室友的好意，拿起办出院手续需要的材料，“我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到图书馆。”说着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她到图书馆的时候，正好是八点，心情忐忑地走向之前晕倒的地方。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没吃早饭、晕倒太久的缘故，她只觉得脚下有些绵软，好不容易才走到那天的位置。几乎翻遍了整个书架，也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可疑的东西，更别说让她重新回到那个时代了。心下一沉，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却在书架的角落看见一套已经旧了的《射雕》原著。不由自嘲地一笑，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