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天。
已经整整二十二天了,母亲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她甚至连一个音符都没对我发过。而这一切都源于二十三天前的那场车祸,那场带走了我父亲生命的车祸。
你一定以为母亲是因为太爱父亲而伤心过度,但事实正好相反,她不爱他,甚至可以说,厌恶他。他们的结合完全是因为我。当年的一个错误,让母亲怀上了我。以那时的封建程度再加上外公外婆的压力,母亲只好嫁给父亲,然后生下我。偏偏我又长的极像父亲,所以母亲也厌恶我。或者说,母亲更厌恶我。
所以,母亲的沉默绝不会是因为悲伤过度什么的,并且我认为,这是离别的讯号。因为特殊的家庭原因,从小我就练就了对什么事都迟钝的本事,然而唯有离别,是我敏感的。可是,天知道这有多悲哀!因为即使我感应到了离别,我也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比别人更早地哀伤。就像那天的车祸。
我的猜想在父亲过世一个月后得到了证实。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周六,窗外的昏暗让我忘记了时间,一觉醒来已经十点四十八分了。虽然也是无事可做,但我还是决定起来了。
推开房门的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旷。床,桌子,沙发,每一个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我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满了衣服。我大致看了一下,发现母亲最喜欢的一件大衣不见了。而那件大衣,是她的初恋情人送的。
下意识地,我又去打开他们平时放钱和存折的那个抽屉。抽屉没有上锁,里面除了一什么丢----张存折什么也没有。我打开来看,上面有十万块,是父亲的赔偿金。
她到底还是走了。
在这样一个阴雨天里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哪怕是最后的一顿早餐。
坐在沙发上,我望着窗外的细雨,笑了。
是的,我笑了。当我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的时候,我能想到的,只有笑。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去远行。
我给二叔打了个电话――他现在是e我唯一的亲人,平静地讲述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他先是惊讶,然后表示尊重我的决定,并建议我把房子卖了,这样还能多凑些钱。
我拒绝了这个建议。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回来,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但我总觉得,有个随时能回的家才算远行,没有家,就成了流浪。而我,并不想流浪。
我是坐当天半夜的车走的,因为我想在一个新的地方看黑夜变成白昼。
火车票上显示的终点站是上海,而事实上,还未到上海我便下了车,而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原因很简单,吸引我下车的并非是它的名字,所以我也根本没去注意它的名字。至于吸引我的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下车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十分,等我安顿好已是上午九点。我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毕竟我已经一夜没睡了。而在那之前,我扔掉了原来的电话卡。
当我再次醒来时,正好赶上了这座城市的美丽夕阳,于是我打算出去走走。
从我住的地方开始,我一条街一条街的走,直到夕阳落山,直到深夜。就是这次漫长的散步,让我认识了这趟远行的第一个朋友――陈沐。
陈沐因为在一次旅游中发生了意外,有图8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住院疗养。而我认识他时,正是他刚做完手术情绪低糜时。后来我成了他的护工兼心理疏导师。再后来,我成了他的女朋友。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另一个人――曹小蔓。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并没有把她当朋友,只是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她装作没意识到。
其实当我第一次见到曹小蔓时,我挺喜欢他她的。觉得她腼腆、文静,然而在我把陈沐介绍给她的那一刻,我开始讨厌她,甚至于厌恶她。
假使你想知道一个男生的品行如何,你就要看他如何对待一个喝醉酒的女生。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女生的品行如何,你只需看她在一个帅哥面前的表现。碰巧,陈沐完全符合一个女生对帅哥的定义。
这一年的十二月,一个晴朗的冬日,唐城过世了。他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脸上带着微笑。那只手上,有他为我戴上的戒指。
唐城死后的第三天,这里开始下雪,是那种大片大片的六角雪花。很纯,很美……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我在我们初识的广场上坐了一天一夜。在这一天一夜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发呆,有时也会想到些什么。
我想到过陈沐,想着他和曹小蔓可能已经结婚生子了,孩子可能已经上小学了。我不是那种善良到会祝福前任和小三的人,我只是觉得他俩真的很配――同样的让人作呕。
接着我想到了唐城,想到了他宽容温暖的怀抱,想到了他干净纯粹的笑容,想到了那些阳光明媚、温柔如水的日子。我承认,说到他会让我词穷――我总是无法很好地形容那些走进我心里的人。
然后我又想到了某个车站里的售票员,想到了我的某位房东,想到了某天在街上撞到我的那个淘气的小男孩……最后,我想到了她。
雪停了,天也明了。我站起来,拍掉这一夜的积雪,然后,跑向了马路对面的火车站――我决定回家了。
列车飞快地行驶着,我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心里竟有了期待。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所期待的,确确实实是她。
十二年前,她选择了远走,我也是。我们都坚信自己的幸福在远方,于是一直走,一直走……只可惜,直到我走的筋疲力了,也没有找到。那么她呢?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八点二十七分,我踏上了家乡的站台。
我家离车站很远,但我还是决定。走路回去。
我拖着行李箱,走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我竟没忘记这条路该怎么走。
十点五十三分,我来到了我家楼下。当我抬头望向家里的玻璃窗,我竟发现它是亮着的!
那一刻,我不确定我想到了什么,但我确实是飞奔着上去的。我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掏出钥匙打开它。
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的眼眶湿润了。然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箱子搬进去,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来,我没找到的,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