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这条可以称得上“震撼”的消息,后面的内容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鹭山城领地的扩大也好,原氏家家配下国人的安排也好,赖纯殿下就任守护的朝廷工作相关事宜也好。
从始至终,除了在京兆赖艺殿下的安顿方面征求过这一边的意见以外,其余的时候,都是宗滴公和斋藤秀龙在一问一答中定下了美浓后续的具体事宜。平手政秀,还有客串“日吉”身份的勘十郎,不过是两个旁听的观众而已。
想要不当观众自然可以,不过需要在那一场从井之口到木曾川的大战打赢。
所以勘十郎也没有什么想要抱怨的。
平手政秀也是——说到底这一位的工作也只不过是将这两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家伙谈的话还有关系到的内容一条条的记录下来,然后和回到古渡的信秀一起参详以后,报清洲殿下还有武卫殿下用花押签署有关的书状。
勘十郎却需要做一点额外的工作。
毕竟他同时也身兼着“对斋藤秀龙还有斋藤家作出评价”的使命。
而如今,这样的使命似乎已经到了初步拟出答案的时候。
“距离回到古渡还有一点时间,要不要把准备交给主公的答案报给我听一下?说不定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呢。”
回到信秀居城的路上,平手政秀这样问到。
“如果是平手爷的话,自然没什么问题。”
算是一种提前的考校,不过勘十郎并没有抱着特别严肃认真的态度。
而对于斋藤秀龙或者斋藤家的评价,在那个记忆当中已经有了很多现成的分析,他所需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把其中认为可以采纳的一部分,与自己所见到的东西相结合,从而得出有关的结论。
“对于斋藤秀龙,只能说不愧是被称作‘美浓之蝮蛇’的人物,一步步的计策可谓狠毒无比——这样的人物,在得势的时候绝对不能与之为敌。”
本来只是一种基于那一份礼物的直觉,但是在见识过这个只比平手政秀年轻几岁的枭雄以后,这样的感觉反倒更加强烈起来。
“这样说的依据是什么?”
平手政秀提问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探究。
“我对他本人举止的认识也就在那个程度。如果没有身在那古野还有墨俣的时候做下的功课,大概也会像看起来的那样,认为他是一个为主家奉献一切,而在临近老年被主君抛弃从而伤心欲绝的忠心重臣吧。”
假设,一个人如果在今天才正式建立对“斋藤秀龙”这个人物的印象的话,恐怕确实会抱有如此一个传统的印象才对。
“我在今年因为‘稻田养鱼’下地帮忙的时候,见识过所属的领民们面部所表现出的,各种各样的情感。”
多亏了这一年的,可以称得上是“实际锻炼”的东西,否则勘十郎还真没有能够说出这句话的底气。
“不管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又或者在行为举止上表现出的东西是怎么样的,他的眼睛总会有表现或多或少的不同:可能是‘迟疑’,可能是‘犹豫’,又或者是‘勇敢’或者‘果决’这样的微小波动,纵然是‘军神’宗滴公,也会在做出决定的时候表现出‘意料之内’或者‘不过如此’的神情。然而斋藤秀龙——”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
“这个人,需要表现出一种情感的时候,我不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其他的任何东西。不管在为了京兆殿下的背弃感到伤心的时候,还是在做出让渡美浓守护代并出家的决定的时候,都是如此。”
身边的中年人的眼睛当中有着震惊错愕的光芒,但这并不是勘十郎停下自己话语的理由。
“看管试验田地的那个刚过世的弥右,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能够在表情上和行动中保持高度的统一,那么他或者是一个毫无心机,保持赤子之心的家伙,或者是一个已经把伪装自己作为平时习惯的人——我不觉得斋藤秀龙会是前面的那种。”
要说的东西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勘十郎也不再说话,像一个普通的八岁孩童那样,开始用一种抱有几分好奇的态度打量起四周的景物。
平手政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直到他们离开了斋藤的领内,度过木曾川的时候,方才说了一句话。
“勘十郎,你对秀龙殿下的过去知道多少?”
从字面上来说,应该是他自己想要询问自己的问题,于是勘十郎也就按照本来的习惯回答了下去。
“断断续续的知道一点。听说这个人本来是长井越中守长弘殿下提拔而来,奉命继承绝后的重臣西村家,之后反戈毒杀自己的主君长弘殿下,然后以一门重臣的身份入继长井家——”
勘十郎的话语停止了。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平手政秀要特意挑选进入尾张以后,再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纵然自己是因为“记忆”的原因对吉法师兄长宣誓效忠,平时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在为吉法师兄长还有那古野城着想。
一举一动自然也是诚挚无比。
可是有斋藤秀龙这个先例在前,就算吉法师兄长明白自己的心意,怀疑的种子恐怕也会在他人的心中萌发。如果导致了“不明真相”的其他人当中产生不切实际想法,或者散播勘十郎本人抱有不轨之心言论的话——
大概到那个时候,就算吉法师不处分自己,勘十郎本人也只能在当真走上下克上之路和引咎退隐当中二选一了。
这可不是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联想到离开古渡城以前,信秀不再询问吉法师,而是直接询问自己的举动。
明国史书上,有贤人说的“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恐怕就是如此的感受吧。
“……平手爷,您也是如此看待我的吗?”
勘十郎也不知道,为什么天气明明还很热,自己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怎么可能,在这三年当中,我可是看着吉法师和你所有的行动,如果连一个几岁的孩童的真心实意都区分不出来,那在下也就不用再作为本家的外交担当了——只不过,既然勘十郎少主已经做出了选择,作为吉法师少主的傅役,我需要再次确认一遍:您当年做出的选择,如今仍然有效吗?”
特意使用正式的称呼,恐怕在这一方面,他的心态也是非常认真的吧。
“我的心情,和三年前古渡城外那个小丘上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当然的,因为在那个时候,已经考虑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后也是在权衡过各方面的利弊以后才做出了“效忠吉法师”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恐怕直到兄弟二人当中一人离开人世都不会再有变化了。
平手政秀的脸部线条慢慢舒展开来,大概也明白了勘十郎想要转达的真正意思。
“既然如此,在下倒是可以提前为勘十郎少主做一个建议了:离开尾张的时候五郎右卫门告诉我,就在木曾川那一战的时候,在下的正室生下了一个女子,取名为阿清。如果此女能侥幸长大,在下认为她应该会是勘十郎少主的良配。”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