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北儿那边怎么样了。”司家老太爷司云腾依然在临摹着自己心爱的《呆若木鸡帖》,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老太爷的话,自从前几日北少爷见过伙房的老孙和曾妈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北生院。”
“老孙和曾妈?北儿去见他们干什么?”
“说是问了几句话。”
“哦?北儿问了些什么?”上好的雷兽毫忽然一顿,一个墨点顿时出现在上好的湖宣上,老人不以为意,继续下笔。
“北少爷问了俩人最近的米价、菜价和肉价。”
“哦?”
“对了,据老仆那个不成器的孙儿说,昨天,北少爷房里的小丫鬟莹草,这几日告假,说是回家看看。临走的时候北少爷到柜上取了5两银子,赏给莹草。”
“呵呵,我这个孙儿倒是大方。”司云腾笑着说,并不抬头。
噗通——司恭赶紧跪下了,“小人有罪!望老太爷责罚!”司恭不住地磕头。
“都一把老骨头了,跪什么跪,起来说话。”
“谢老太爷。”司恭赶紧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前几日老仆带司顺到北生院去的时候,北少爷赏了老仆和司顺一人一块玉佩,老仆忘了告诉老太爷。请老太爷责罚。”
“哈哈,你这个老鬼。一把年纪了,还跟我耍什么滑头,我还能因为这个罚你不成,北儿既然要做这个人情,你就收着,我还能疑心你不成?倒是北儿,不愧是我司家人,随身的玉佩说赏就赏,老夫似乎看到了老夫当年的时候,终究被养在深宅十几年,若是加以历练,比明德,明伦两人,说不定相差仿佛。”老者叹了口气。这才收笔,一旁的司恭赶紧递过手巾,热茶。
“这几日北儿的药喝了没有?”
“据司顺说,北少爷吃饭不喜人打扰,不过每次下人们去收拾的时候,药碗都是空的。”
“哎……北儿始终还是太年轻啊。”司云腾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佛手露还剩多少?”
“回老太爷的话,还剩十三瓯。北少爷每天都要喝一瓯”
“全被北儿喝掉了?”
“据司顺说,北少爷这几日兴质颇高,而且特别喜欢佛手露,每日必喝一瓯,但是酒量不好,几乎每饮必醉,一身酒气,导致每日清晨必须沐浴。”
“这孩子,被关了十六年,乍一放开,确实有些失态。传我的话给下面,北少爷要吃什么,就给做什么。如果他要上街,也随他去,多派几个家丁跟着。”
“是!”
“对了,等北儿房里那个莹草回来,北儿和她之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通通让司顺弄清楚。”
“是。”看见自家主人已经再次铺开一张宣纸,司恭知趣地退了下去。
可是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大管家司恭腰间的云纹玉佩隐隐有光华流转,随着两人对话的结束,光华一闪而逝。
“竟然舍得放我出门,果然佛手露立了大功啊。”与此同时,北生院的司北落下一枚黑子。“接不归?果然。”看着棋盘上的白子,司北开心地笑了起来(注:接不归,围棋术语,是指利用各种方法在对方逃跑的途中设置重重障碍,最后达到使对方没有“回归”大本营的目的。相当于通过诱使你增加贷款额的方式来收取更多的利息)。
司北抬头望了自己门外一眼,虽然隔着墙壁,但是自己之前在玉佩上刻下的北冥宙光印还是清楚地显示出司顺的位置,自己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酒吞,再去给我取一瓶佛手露来。”司北恶作剧地喊道。
“是,少爷!”
在门外偷听地司顺显然有些手忙脚乱,司北感觉到他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感受着识海里北冥宙光印的位置已经显示司顺躲在了院里的老梅后面,司北笑了起来,端起桌上的残余的佛手露,缓缓地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司北对于小道消息的传播已经有了一个预估,但是他发现就算在这个类似中国古代的时空里,小道消息传播的速度完全不亚于完全网络化的现代。
司顺作为管家来的第二天,各房的人都送来了礼品,俱是些补品以及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件。但是奇怪的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和母亲,七老爷和七夫人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于是,司北再次走出小院的第二个目的地,就是七老爷所住的风竹院。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对于突然多出来的北少爷一点都不吃惊,纷纷笑着向司北行礼,一点好奇的神色都没有。
“终归还是百年世家,这个底蕴……”司北暗自感叹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观察司家大院。发现处处雕梁画栋,门栏窗槅,皆是细雕,上面涂着清漆,自然透出一股百年世家的雍容,不落富丽俗套的大气。
整个司家,大房,三房,四房以及老太爷住在西院,其他各房都住在东院,似乎只有司北,住在北院。穿过了几个曲折游廊,进入了东院的角门,司家东院,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绕过假山,右手边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正房门上面有三个大字——风竹居,旁边有一小片竹林,将将把风竹居围住,竹上已经有不少积雪,一阵风吹过,雪花纷扬而下,沙沙作响。
刚刚走到风竹居门口,门口就有一个老妈子迎了上来,“这位少爷?”
“这位是七夫人手下的廖妈。”跟在后面的酒吞刚忙介绍到,“这位是司北,北少爷,之前一直有恙,现在已然大好了,过来给七老爷和七夫人请安,劳烦廖妈妈通报一声。”
“原来是北少爷,老身年老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您来,听说您大好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您在这边稍等,我进去给您通禀一声。”廖妈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如菊花般绽放。
“那就劳烦廖妈了。”司北行了个礼。
“哎呀呀,北少爷,这如何使得,折煞老身了。老身这就给您通报去,想必老爷和夫人看到北少爷您过来,定会大喜的。”随着司北示意酒吞将半吊钱递到廖妈手中,廖妈笑得更加谄媚,眼睛眯得都快看不见了,一边说着,一般转身进入风竹居。
不多时,廖妈就走了出来,“北少爷,请跟老身来,老爷在书房等您。”
“那就劳烦廖妈妈带路了。”司北带着酒吞,第一次踏入了风竹居。
司北名义上的生身父母的住处。
司家七老爷司知退的书房在风竹居的右侧,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书房门口。
“酒吞,你在外面候着,我自己进去就行。”司北吩咐了自己的新小厮,整理了下衣服,推门走了进去。
司家七老爷司知退,据说是司家这一辈唯一的举人,做得一手好诗,经常与白云城的士族们诗酒唱和,一副风流文人的做派。虽然他不操持所谓的商贾贱业,但是司家在白云城,官面上的事务大多都是由司家这位七老爷在操持。多年以来,七老爷司知退长袖善舞,跟白云城的士族走得很近,司家才能稳稳地成为白云八大家之一,成为一方豪绅。
不过当司北看到司知退的时候,突然很想笑。
面前这个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脸络腮胡,如果他不是穿着月白色的儒士服,司北觉得杀猪或者劫道这些行业更加适合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此时他正在吟诵着一首诗,语音轻柔软糯,与他的外表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违和感。
“你来了?”司知退看着司北,声音柔软得不像话。
“北儿给您请安。”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这两个字,司北总是叫不出口。
“你,其实不该来的。”语音依然软糯,司知退看着司北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恐惧、愤怒、后悔、等等负面情绪,被吸收了巳六百年神魂之力的司北轻易地捕捉到了。
“难道……他也知道?”司北心里暗忖到。
“您若是不喜欢司北,司北以后就不再来了。”司北一脸平静,微笑着说。
“可是你还是来了。”司知退直勾勾地盯着司北的脸,似乎司北的脸上有什么花一样。“十六年了,你竟然来了。”
“十六年的话,不算短了。”
“却也不算长。”司知退低下头去,脸色有些悲伤,复又抬起头来,一脸慈祥。
“北儿,你看那边——”司知退左手指着窗外。
“嗯?”司北扭过头去。
“你——究竟是谁!”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光向司北心口奔去,司家七老爷司知退右手突然出现一把匕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司北扎去。
雪亮的匕首很快,几乎是说话间就到了司北的心口。司知退眼中的光芒愈盛。
司北笑了笑,于是伸出了两根手指。
刀光很快。
而司北的手指,却是极慢。
可是刀光还没有到,就被牢牢地夹在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纹丝不动。
司北笑了笑,“可以不必这么着急的。”
“可是你已经来了。”司知退一脸黯然,不加掩饰的绝望此时已然爬上他的脸庞。
“看来你知道些什么?”司北双指轻轻用力,司知退手里的匕首就到了司北的手里。
“我既然向你出刀,就抱了必死之心。”
“你就不想安稳地活着?”
“呵呵。”司知退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的妹妹,好像很可爱、善良,前几日还去看我呢。”司北看着窗外。
砰——司知退抓起一方砚台,就向司北狠狠砸下,可是在进入先天的司北眼中,对方的动作极慢极慢,司北不假思索,抬脚一踹,司知退便飞到了房间的角落,再也站不起来。
司北看着一脸怒容的司知退,饶有兴味地开口:“前几日有个,恩,我姑且称他为人的人,问过我一句话,司北,你小时候,为了观察蚂蚁,翻开了蚁穴,你可会考虑过蚂蚁的感受?我想了一下,确实不会考虑。”
“所以,我只是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我比较懒,如果能不用费事翻开蚁穴的话,那就最好了。”司北看着司知退,阳光从窗外射到司北身上,阳光下的少年丰神俊朗,恍若谪仙。
“好吧。”司知退看着司北,一副认命地神色。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时辰之后,司北恍然大悟道。看着司知退,不禁觉得有些恶心。
可能身体原主人的执念残留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杀意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