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司北坐在桌边,端着茶杯,正在跟桌上的一柄折扇大眼瞪小眼。
青白色的扇骨,似竹非竹似玉非玉,扇骨下面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丝绦坠着一块黑色的玉石,也被雕成了眼球的形状,跟司北戒指上的眼球如出一辙。正是逐阴之前手里拿着的那把折扇。
司北想了好久,缓缓地将那把折扇拿在手中。
“些许小玩意儿,拿着玩儿吧。本座的棋侍没有把扇子可不像话。”折扇刚刚入手,逐阴的声音便从司北的心底响起。接着,一股神念传入司北的脑中。
于是,司北打开了扇面。
刚刚一打开,司北就感觉一阵巨大的眩晕和疲累,仿佛跟人连续下了二十番棋似的,眼冒金星,眉心一阵剧痛。
“忘了告诉你,打开这把扇子,需要神魂之力的,换成你们那个世界的说法,就是要耗费精神力的。”逐阴揶揄的声音再次在心底响起。
“我这位主上,真是恶趣味啊。”司北甩了甩头,摆脱神魂之力枯竭所带来的不适感。看着一面漆黑如墨,一面纯白如雪的扇面,仿佛看到逐阴那张俊俏得不似凡人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司北苦笑一声,将扇面合起来,插在腰间,于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扇分黑白,名曰破局。
本来必死的人现在却没有死,殊不知,他的到来,会破了谁的局?
司北走出门外:“莹草。”
“在,北少爷。”
“带我去老太爷那边。”
“是!”
此刻,雪愈发大了,小丫鬟莹草努力踮着脚,将手中的纸伞举得高高的,帮司北遮雪。
虽然司北此刻不过是一个16岁的少年,身高也不到一米七,但是莹草不过是个13岁的小萝莉,一米四不到,就算她努力踮着脚,伞还是打得歪歪扭扭的。
“莹草。”
“嗯?北少爷。”小萝莉正努力地踮着脚,试图把伞举得再高一点。
“不用你打伞了,再去拿把伞来。”
“不行,北少爷,照顾北少爷是丫鬟份内的事。”小丫鬟意外地强硬,小嘴翘得老高,放佛自己被冒犯一般。
“那么,听少爷我的话,是不是更是丫鬟的份内之事呢?”司北心里一暖,揉了揉丫鬟的头,“快去吧。”
“可是,北少爷,以前都是我打伞的。”莹草怪异地看着司北一眼。
“现在不是了,快去吧。”司北挥了挥手。
“是。”萤草把手中的伞递给司北,然后顶着雪,迅速向屋内跑去。
“万恶的枫建主义啊,我都开始有点喜欢上它了。”看着萤草的背影,司北叹了一句,将伞撑起。
不多时,萤草便撑着伞,跑到了司北面前。
“走吧。”
“是!”
于是,这一大一小,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地走入这漫天的风雪里。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大管家司恭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他见到司北,轻轻一点头,算是行过了礼。
“北少爷,老太爷让我带您去。”虽然言语恭敬,但是轻僈地味道隔着多远都能感觉出来。
“那就劳烦恭管家引路。”司北轻轻地说了句。
在这具身体原主人为数不多的记忆当中,大管家司恭,是他见过的最多的一个人。
大管家司恭,已经年过五旬,是跟随司家老太爷司云腾的老人,司北之前的一切事物,都是由大管家司恭负责料理的。而且,除了过年和父母亲的生日,每次他想走出自己的小院,司恭就会赶过来,面带微笑实则强硬地把司恭挡住,当着面狠狠地责罚所有伺候司北的下人,并且将他们赶出司家。
总之,司北只要想要走出小院,就必须通过司恭的允许。
司北走了几步,眼看着莹草一动不动,看着司恭,司北明白了,于是他对着莹草说到。“你回去吧,我跟恭管家去就是了。”
莹草低着头,一语不发。
“北少爷叫你回去你就回去,还愣着干什么?”司恭看了莹草一眼,倨傲地说。
“是!”莹草如蒙大赦,偷偷瞄了司北一眼,露出担心的神色。这才撑着伞,回到了司北的小院中。
穿过司北所在的北院,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司家老太爷所在的西院走去。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两旁挂着纱制宫灯,拐了四五个路口之后,一栋木质小楼出现在两人眼前,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意味。门外几株老梅,一树雪白,暗香浮动,旁边是司北叫不出名字的常青乔木,在皑皑白雪中,更显得翠绿鲜亮,几棵树将将把木质小楼围住,右边的小房间旁边有一汪泉水,开沟仅尺许,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树下而出,不过天气寒冷,都已经冻上了。
司恭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老爷,北少爷给你请安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
“北少爷,您进去吧,老仆我就不陪您了。”司恭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好的,有劳恭管家。”司北轻声道着谢。倒是让司恭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倏尔不见,但是很快还是被司北捕捉到了。
司北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推开门,进入这栋木质小楼。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修剪墙角的一盆菊花。司北行了个礼,“孙儿司北,给老太爷请安。”
“恩。坐!”司家老太爷轻轻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司北。
“北儿,身上可好利索了?”
“已经无碍了,多谢老太爷牵挂。”司北这才打量着这位司家老太爷,一头银发,精神矍铄,虽然已经年过花甲,但是皱纹很少,可见平日里保养得很好。
“你身体大好了,老夫也就放心了,来来来,看看老夫这盆朱砂红霜如何?”
司北站起身来,往墙角走去,角落里,朱红色的菊花如流动的火焰一般,红得扎眼,似乎主人给它浇过水,纤细的花瓣上还有残留些许水滴,更加显得晶莹剔透,鲜红无匹。
“好花!冷染朱砂香抱苦,润手纤霜红色古。老太爷这盆朱砂红霜,却是妙品,但是离神品,还是差上几分。”
“哦?没想到北儿竟然精通花道,不知道这神品的朱砂红霜,究竟是怎么一副光景?”银发老者面容和蔼,一脸好奇。
“据说,这神品的朱砂红霜,必须要用血浇灌,才能培育而出。”
“哦?竟然有此一说,那是用什么血呢?”老者顿了一下,雪亮的剪刀咔嚓一声,又剪下了一枝侧枝。
“我听说要用人的血,才能浇灌出这代代富贵的恶之花。”司北轻托着一朵还残留着雪花的朱砂红霜,呼——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他轻描淡写地吹着花瓣上的雪,就像是吹着血一般。
哐啷——司云腾手里的剪刀落在了地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声音显得特别巨大。
司北敏锐地发现,老人脸上的和蔼瞬间变得扭曲而狰狞,随即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今天不该来的。”老人弯腰捡起了剪刀,继续修剪着枝叶。
“我想,如果我今天不来,以后就没什么机会来了。”司北抽出腰间的折扇,轻轻敲着手心。“毕竟,已经被剪掉的枝条,从新长了回去,任谁都好奇,都想看一看,是么?”
“哎.......司云腾长叹一声。”你是个聪明人,但是,聪明的人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好。”老者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又剪下了一处侧枝的顶芽。
“几个时辰之前,我也听见过同样的话。”
“哦?出自哪位高人之口呢?”
“我。”
“哈哈哈哈,想不我司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有趣,有趣!可惜,可惜!”司云腾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用力,很快就咳了起来。
“你是今天第一个说我有趣的人。”司北把人字的尾音拖得比较长,同时轻轻地拍着司云腾的后背,就像一个孙子对着自己爷爷做的那样。“像我这样既有趣,又聪明的人,死了岂不是太可惜。”
“北儿你如此精通园艺之道,你就应该知道,如果不修剪掉占用主枝养分和阳光的侧枝,是无法培养出神品的,哪怕,是要用人血来浇灌。”
“似乎有些道理。”司北轻轻敲着折扇。“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么说,为了能够花开富贵,哪怕侧枝再次长了回去,也是要被剪掉的咯。”
“北儿你很聪明。”老者停止了咳嗽,示意司北不用再拍。
“如果,这样呢?”司北捡起被剪掉的侧枝,重新插在了朱砂红霜旁边的土壤中。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果这根侧枝足够好的话。”司云腾看着花盆好半晌,慢慢地说。
“既然如此,那小北告退了。明天会再来给老太爷请安的。”司北微笑着说。
“嗯。”司云腾还是一直盯着花盆。
司北走出了小木楼,早在一边等着的司恭迎了上来,“北少爷,老朽送您回北院。”
“劳烦恭管家带路。”司北跟着司恭,向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司北刚走,小木楼里面就传来司云腾的声音,“来人!”
司家的下人司安赶紧走了进去,躬身行礼。“老太爷,有何吩咐。”司云腾指着自己花盆,“找个花盆,将这根枝条插进去,给北少爷送过去!”
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司北看着萤草端进来的只有孤零零的一根花枝的花盆。“我这位爷爷,倒也是有趣得紧啊。”
司北轻轻的用折扇敲打着手心,“萤草,把这盆花放在书桌上。”司北吩咐着萤草,随即来到了棋盘边。
“你我这一局,算是开始了么。”司北轻叹一声,拈起一颗棋子,放在了右上角星位。
而一直拿在司北手中的折扇,也倏尔不见。
“原来这个戒指是这样用的啊,果然有趣!”司北看着自己的尾指,饶有兴味地将另一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