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山下的小院亮起了烛火，在一片深蓝渐黑的夜幕里，摇曳着，倒是让远处走路的路人望上去少了些寒意。
萧云从东屋里走出来，走进了对面的西屋，刚踏进门，就看到了灯光下坐在窗边的少年，正用布子细细擦着自己在生日上送给他的云钢匕首，光滑如镜，映着少年的脸有些冷峻。萧云望着匕首身上少年的脸的倒映，微微一愣，却是发现，朝夕相处的那张小脸，原来不知不觉间，已从巴掌大小，慢慢长到现在，需要两只手才能捧住。那双眉像极了他的父亲，如云，微微蹙起，也是头拉不回来的犟驴。那双眼，却是像极了他的母亲，漆黑如墨，澄澈如水，不含一点杂质。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自己才担心他，不愿让他出去吧，就像对他的母亲一样。只是······萧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细看少年的这张小脸，清秀的面庞，有一些细微的棱角，透露着几分与年龄不负的饱经风雨的坚毅，更多的是柔和，因为常读诗书，却有一种温润如玉的味道。那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澄澈如水，宛如上好的黑水晶，不含一丝杂质，眼睛深处始终含着一丝笑意。嘴角随意弯出一抹弧度。在月光下，也正好这是月光下，非但没有因为满地银霜而让人觉得有些寒冷，反而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了温暖与宁静，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了他的年龄。
不知不觉，叶儿已经长大了，也可以独当一面了。萧云两眼有些发热，心里暖暖的，充满着欣慰。细细打量着少年的面庞，打量着在一日一日的朝夕相处间，未被自己注意的从指间流过的时光。一遍又一遍，直到目光停留在那眉眼之上，望着那双澄澈的双眼，和如云的眉毛。眉头微微一皱，又舒展起来，为了这双和他父亲一样的眉毛，也应该放手吧，他父亲可不是一般的倔，要不然也不会娶到他母亲。
正当萧云将要陷入回忆之时，坐在床上的木叶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老人，用火狐的皮毛将匕首卷起，以隔绝匕首散发的寒意，放好，再急忙走过去，搀着老人坐下。萧云被少年的动作唤回神来，也不阻止少年的搀扶，虽然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一老一少靠着坐在床边，有着浓浓的温情。
“爷爷，你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怎么不吭声啊？身子刚好，也不能这样~”
萧云笑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示意少年不用担心。看少年又要张口唠叨两句，连忙用话语止住了少年的唠叨。
“叶儿，爷爷想和你说说话。”
少年睁大了黑漆漆的眼睛，透着几分笑意，道：“爷爷，你就说呗，这还用和叶儿说吗？”
萧云也是笑笑，说：“叶儿，你也长大了，过了这一年，就14岁了。这个年龄就可以去云海县里，读云海书院了。也是一个小大人了。有没有什么愿望？未来有没有打算？想去县城读书吗？”老人说着，用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望着少年的眼睛。
木叶心里有些疑惑，搞不懂老人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老人想让自己出去，还是留在山下。萧云看着少年有些疑惑的双眼，挂着温和的笑意，说：“叶儿，你大胆说，说自己的想法，不用管爷爷。”
木叶听着，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一脸笑意的老人，看老人满脸鼓励之色。心里思绪乱成一片，在上次生日过后，他隐隐预料到了老人会在就这个问题谈一次，但没想到会这么早，有些措手不及。而且，自己也很纠结。一方面，很喜欢这样子的生活，宁静闲时，更重要的是有萧云和林千秋相伴。但另一方面，从小博览群书，对外边的世界也有一些好奇，最重要的是在上一次和林千秋聊过之后，更是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看一看大千世界，更是从灵魂深处里涌现出一种对于远方不可名状的渴望。
木叶想了良久，犹豫了一下，对着老人说：“爷爷，我知道您担心我，所以不想让我出去，因为这人间本不太平。但是我确实有出去看看的想法，看一看世界，看一看山河，或许，也想去修道，这样就能治好爷爷的病。但是，我也很喜欢云烟山，喜欢这里的宁静，更舍不得爷爷和老师。”
萧云听着少年的话，望着少年真诚的双眼，眼里闪烁着复杂之色。他预料到了少年心里可能有些想法，但听到了还是有些诧异，也有些欣慰，但更多是复杂。他预料到了少年想去出去看看的想法，甚至想要修道，因为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明白这么大点的孩子想要什么，他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但是他却没想到，在少年心里修道最直接的是治自己的病。他也没想到少年心细如发，能体察到自己庇佑他的心意，还有年纪轻轻，却能安静下来的性子。这种性子让他有些欣慰，少年能静得住，但更让他有些担心，年轻人，这样子是不是有些暮气。原本打定的主意，此时又有些摇摆不定。
老人的目光闪烁起来，心里有些犹豫。而一旁的少年，则是低下头，不敢去看老人的脸。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气氛却是越来越压抑。老人目光终于不再闪烁，少年握紧了拳头，也下定了决心。就这样，两人同时开了口：
“爷爷”
“叶儿”
这倒是让抬起头对视的两人有些尴尬，但压抑的气氛也随之一去而。萧云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叶儿，爷爷很欣慰你能体贴爷爷的关爱你的心，但爷爷不想限制你的未来，所以，遵从自己的意愿，走吧。我想这也是你父亲、母亲还有你奶奶共同的想法。不求你有多大成就，只愿你能一生平安、幸福。爷爷和老师，你就不用担心了，永远会在你的背后，支持你。”
木叶听了这话，眼中闪过浓浓的诧异之色，他刚才纠结良久，却也早早做好了待在山下的打算，比起那虚无缥缈的远方，还不如山下的老人与那青衣男子实在。听老人上回的讲的故事，分明是不愿意，而且也是出于担心。更何况，老人也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所以，在大事上，他也从未违背老人的意愿。好像即使是他父亲，也很少违背。但是，他刚才分明听到了老人改口。这不得不让他有些诧异。
萧云看到了少年脸上难掩的诧异之色，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郁闷。一张老脸，也有些发红，轻斥道：“臭小子，怎么？不愿意？那爷爷马上给你改回来。”
木叶听了这话，连忙将头点成小鸡似的。
萧云看到这副模样，轻轻哼了一声。
木叶悄悄抬起头，看见老人翘起的胡子，心里也泛出了笑意，好久没见老人这样子了。不过，真是人老了，越活越活成小孩了。仔细瞧瞧，老人脸上的棱角都柔和了许多。
一旁，萧云早就注意到了少年偷瞄的动作，也不点明。只是，那小脸上，嘴角分明挂起了弧度。于是，也就不装下去了。咳嗽一声，转过身来，问道：“臭小子，你给爷爷说说，刚才你是不是打算听爷爷的话留下来？”
木叶看老人突然回头，有些尴尬。但没想到老人这样问。于是答道：“是的，爷爷。”
萧云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心里有些复杂，却是继续问道：“那如果爷爷让你留下来，你是不是打算，等爷爷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几回？”
这回，却是少年尴尬了起来，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讪讪地道：“是。”
萧云嘴角咧开了笑意。望着有些郁闷的少年，想着，还敢笑话爷爷，哈哈，被笑话了吧。原来沉重的心情却是轻松了起来。往日温情，却也难得有这样恶作剧的日子，自从少年长大后。想着想着，老人嘴角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
望着少年，心里有些愧疚，从某种意义上，自己是庇佑了少年，只是这种庇佑，恐怕很少人愿意给予或者接受，都是无可奈何之人，方才接受。只是，谁会比谁更高明呢？面对命运这局棋，王侯将相或许其后代锦衣玉食，却也一生难逃权欲的波澜，而平常百姓或许一生平凡，或也可以保全性命，一生平安。只是，这一切都要看下一辈自己的作为，看眼前的少年人，老一辈再怎么做，或许，也只是棋谱，也只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未来的路，就留给他们自己去选择吧。哪怕再担心，天地之间，哪里不是命运的棋盘？
想了想，老人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心里也轻轻地将一件大事放下了。望着此时还有些郁闷的少年，想起刚才自己问他的话，不觉又绽开了一丝笑意。真是像他父亲呀，一样倔。不过，也很像自己，因为自己也很倔。老人的眉毛不觉挑了挑，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
云海早已漫过了山下的小镇，只是此时，庭院上方的云海轻轻开了一个口子，如水的月光瞬间顺着开口流了下来，倾洒在庭院里。屋子内，萧云顺着此时少年身上的银衣月华，透过小窗，望向天空上云眼之中的一轮明月，隐隐觉得，少年的未来不会平凡。
千里云海将至了，云烟消散之时，自有月光倾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