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东方弃这一剑，直到两个月后才清楚后果有多大。
就在两江府大总管费万金被杀的第三日，大周明光帝传下圣旨，各地务必于一月之内全力肃清天刑者余党，各地再有天刑者出现，地方官就地免职。
这道圣旨就跟百年前大周全力剿杀江湖上第一黑道组织黑水宫一样，甚至动用了大周五大军团。
大周各地地方官员第一次如此紧密协作，咬牙切齿中同仇敌忾，一时间各地是人头滚滚，也不知哪冒出来那么多天刑者的余党。
各江湖门派人人自危，严命弟子三个月内不准出山门一步，小偷小摸的完全绝迹，在街上打架斗殴的都看不到了，有管不住嘴喝点酒出来骂街的，也被直接拖进官府一通拷打。
这次严打圣旨中期限是一个月，实则持续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这俩月把东方弃一众弟兄累的是大眼变小，小眼变红，太平县的流氓地痞，恶霸劣绅挨着捋了一遍。
盼这道圣旨都盼了好多年了，王子野和张铁手中的铁链子都用断好几条，早知道会这样，二哥那一剑，唉！出的晚喽。
各地奏折雪花般飞入京城，内容如出一辙---
圣上，咱们大周，海晏河清。
圣上见到奏折，龙心大悦。
“海晏河清。”
大柳学堂内，原文起将这四个字在纸上缓缓用正楷写完，举起来，转身对着数十个垂髫孩童。
“有谁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俺也知道。”
原文起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孩子，脸色露出一丝笑意。
“既然你们都明白，我再问你们，一个国家如何才能海晏河清，都写在纸上，交上来。”
东方弃倒背手站在窗外，老仵作坐在马扎上，晒着太阳，听原先生授课。
东方弃冲许默之笑道：“老许，你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听得这么入心？”
许默之一拨弄脑袋：“县令这人我不喜欢，但是听他授课，这心里特舒坦。”说完冲屋里喊D县令，他们还小，你现在问他们这个，早了点。”
原文起同样背着手出来，笑笑道：“他们给出的答案或许比我们想的还要细致。”
话音刚落，突然，空中高悬的日头瞬间消失，整个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整个学堂响起孩子们的惊呼声。
片刻功夫，日头再度出现，一声炸雷白日响起，接着是狂风大作，乌云顷刻遮天蔽日，暴雨瓢泼而下。
许默之惊愕的看着天空，半响大吼一声：“不好。”
大周历，戊寅年，八月初五，午时。
大周天空，突现周天星辰，七星晦暗，大周南北东西，暴雨倾盆。
申时。
原文起撑着纸伞，站在怒龙江的江堤上，看着老仵作沉声道：“老许，你确定？”
许默之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原文起的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老许，你可知道，这么做后果之大，难以想象。”
“县令，我太平县地势低洼，人命关天。”
“我太平县五乡一百七十八村，二十余万人口，一日之内尽数搬迁，还是在这大雨之中，难比登天，何况，万一你判断有误，损失之大，无法估量。”
“原公，别地或许做不到，太平县可以，因为老百姓信你。”
许默之说到这句话时，已是斩钉截铁。
站在原文起身后的一众兄弟看着脚下缓缓上涨的江水，离江堤还有数丈之远，个个也是心中诧异。
王子野道：“老许，咱们这江堤可是大哥每年都安排加固的，大不了再垛高一点就是了。”
许默之听完，冷冷一笑道：“你想堵住？哼，自古以来就没有能堵住的怒龙江，堵也来不及了，老头子先回去收拾一下搬到山上去了。”
说完拂袖而去。
许默之刚走，众人所处的江堤下忽然露出一个大鳄鱼脑袋，吐噜出一串水泡接着又消失了。
张铁的脸色在这一刻也变了，大喊道：“大哥，老色说天地阴盛阳消，怒龙江要有大变动。”
原文起立刻大喝一声道：“回县衙。”
酉时。
县衙所有快马在大雨中旋风般冲出，太平县三班全体出动，各乡各村，里正保长在三个时辰后全部接到太平县县令原文起严令，怒龙江即将决堤，各乡各寨，各村各户，即刻搬离居所，迁往就近高山，明日午时前必须全部迁完。
同样是酉时。
河阳府知府王焕章府邸，一通急速的拍门声响起。
王焕章被下人喊醒，匆匆赶到前堂，等候的东方弃一见立刻肃声道：“大人，原县令让小的通知大人，怒龙江最晚明日午时决堤，临江各府县，只怕会悉数淹没，请大人早作准备，太平县百姓此刻已在迁离中。”
子时。
太平县一百七十八村寨，锣鼓喧天，喊声阵阵。
无数迷迷瞪瞪自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打开房门，有的还提着裤子，震惊的看着这一切，有的直接破口大骂。
“谁他妈胡说八道，往前这雨比这还大，也没听说这种事。”
“原县令以人头担保，速速搬离。”
“县令说的？那应该错不了，孩他娘，快起来。”
轰！轰！
数声巨雷在空中炸开，道道闪电劈开长空，雨是越下越大。
哭喊声响彻这暴雨之夜，家家户户，抱着孩子，背着老母，能带上的细软缠在身上，在雨夜中摸黑上路，秦力何一平还有三班衙役骑着马来回吆喝。
大柳学堂，能走的跟在方不言身后，不能走的，坐在一辆大马车上，马车，套在张铁身上。
辰时。
暴雨倾盆中，原文起站在江堤之上，江水距离堤面----三尺。
轰！
又是一声惊天的响雷，远远望去，奔腾千里的怒龙江仿佛都颤抖了一下，隐约中，一条模糊的龙形自怒龙江中升起，转眼消失，消失的方向居然是在太平县天马山的金锁岭一带。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仅是原文起，还有大周的许多人，许多早就关注天马山的人。
八月初六，巳时。
天崩地裂一声响。
滔天洪水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千里江堤，肆虐咆哮在大周的土地上。
此后月余，以怒龙江为首的大周东部所有江河，尽皆泛滥，无数房屋被毁，良田被淹，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河阳府就在怒龙江边上，更是重灾区之一，河阳府的严令不可谓不快，可惜，有的地方反映太慢，有的人则对于官府的严令压根不信。
至于为什么不信，或许这些人性子犟，或许官府平素或许的太多了。
而整个大周，在此次大洪水中唯一无人员伤亡的县就是太平县。
子时至巳时，六个时辰，一百七十八村寨，二十万人口，全部迁离。
此事后来在大周青史册中，称作戊寅奇迹。
奇迹，或许仅仅是一句话。
百姓信你！
信则威势自生，令行禁止。
当阴霾散开，洪水退去，云明山，天马山，锁雾山，玉虚观，无数百姓携儿带女，迤逦而下，看着山下的满目疮痍，尽皆惨然。
县令原文起此刻是日夜不分，各乡各村损失统计差不多了，让各处自救同时，在大柳学堂内立了一块功德碑，碑前放了一个大箱子，没有盖子，箱子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明德箱”仨字，一边一张桌子，原文起站着，方不言做记录。
学堂内人头攒动，因为县令说了，这次大灾，遍及大周，朝廷银子有限，鼓励大伙有钱的就捐出几个来，不管多少，原县令都会给你鞠躬，碑上都会刻上你的名字，让世人都知道你的善行。
“我，王七，五两。”
“张大富，十两。”
“刘老爷，二十两。”
“我，钱掌柜，五十两，哎，鞠躬的不要，名字的刻上。”
“王老汉，铜板五个，原大人啊，你就甭鞠躬了，也不用刻啥名字，算了吧。”
“玉虚观，一千两。”
不出三日，募集了有近万两银子。
当捐献者渐渐没了的时候，王子野给原文起拿过来小茶壶，轻声道：“大哥，歇会吧，这些银子差不多了吧。”
原文起轻叹道：“杯水车薪。”
又过了一日，一早，学堂中那个大箱子上的红纸，换了仨字---阴德箱。
学堂中的百姓又满了。
“这啥意思？”
“县令说了，这次是不记名的捐献，上次是明德，这次积的是阴德。”
“这里人这么多，谁来捐银子都会看到啊。”
“我哪知道，你看着就行了。”
一天过去了，无人捐赠，除了原文起，哥几个都沉不住气了。
第二天一早。
“哎，那个捐了五个铜板的王老汉又过去了，他还捐吗？”
粗布褴褛的王老汉哆哆嗦嗦，走到阴德箱前，解开背上的褡裢，哗啦倒出几十个银锭。
“大人，有人让我过来捐了这些银子。”
方不言一见，立刻高喊一嗓子。
“纹银五百两。”
“哇，这是谁给的。”
“王老汉自个就不知道留点。”
王老汉回头冲大伙笑笑道：“俺是真不知道那人是谁，长啥样都不清楚，昨晚上仍在我门口，留个纸条就走了。”
方不言立刻记下来。
“无名氏，五百两。”
这时从学堂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叫花子，口中嚷嚷着：“闪开，闪开。”
说完又有一个小叫花子从外面赶着一辆马车进来了。
小叫花子对着原文起噗通跪下喊道：“大老爷，有人让我把这辆马车送给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马车，上面齐整的码放着十个大箱子，都锁着。
王子野过去，一刀砍开铁锁，一下子掀开一个。
“哇。”
齐齐一声惊呼。
箱子里明晃晃的，白花花的，满当当的都是银子。
嘭嘭嘭，王子野一口气全打开了这些箱子。
所有人都呆了，两个小叫花子更是差点晕过去。
全是银子。
方不言过来，一十，十五，二十。
数了好大会，高喊一声：“纹银十万两。”
王子野眼都直了，回头看看原文起。
大哥，什么情况？
原文起笑笑。
什么情况不是你操心的事，收下。
两个小叫花子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小癞子，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说，不说以后不给你饭吃。”
两个小叫花子都要哭了，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两个铜板，喊道：“那人给了我俩一人一个铜板，让我们把马车赶到这，送给大老爷，别的我们真不知道。”
方不言听完又是一嗓子。
“无名氏，十万两。”
群情激奋，消息疯传，太平轰动。
自清晨到午后，阴德箱中又陆续增加几笔，最少的都在千两，来的人都是各乡各村有名的实诚人，对于捐赠之人毫不知情。
大柳学堂，水泄不通。
午后刚过，学堂新立的石碑前，银子堆了一地。
原文起也不用鞠躬了，坐在椅子上，看着银子也不知在想啥。
“知府大人到。”
学堂外一声高喊，河阳府知府王焕章率领十来个衙厮进来了。
原文起急忙施礼：“不知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王焕章嘿嘿笑笑，看着地上的银子点点头道：“也就是你原文起能做到这一点，换了别人，一两银子都来不了。”
“大人谬赞了，下官这也是无奈之举。”
“得了，别酸，我过来就是想看看这银子如何用，想好了没有。”
“已经有个初步打算，这不正准备上报大人帮着完善则个。”
“帮着完善？则个？呸。”
原文起笑笑。
“大人，屋里说话。”
二人到了学堂中一所学舍中。
“文起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手呢？”
“大人，我只是猜测着，咱们大周，有不少人家里是真有银子，但是这些银子因为种种原因，平素无法显摆，拿不出手，大灾之际，想做点功德吧，又无法直接明着把银子拿出来，所以冒险一试。”
“你小子，直接说当官的不就得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三年做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的就属于有银子又无法直接捐出来的主。”
“大人，官员只是其中的一类人，咱们大周可是有财不露白的好传统。”
王焕章长长一叹。
“文起啊，这银子的主人若不是看到交给你放心，谁能那么傻，我都不行，你这为官的名声，无价啊。”
“大人如此说，下官真是汗颜。”
“又酸，若不是你原文起清正之名妇孺皆知，这些人绝不会如此做，也好，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人积点阴德对自己家里也有好处。”
原文起微微一笑道：“大人，今个曾有人捐了十万两。”
王焕章哈哈笑道：“怎么，看你这模样，是不是寻思这十万两就是老子三年辛苦所得啊？”
“下官万万不敢。”
“呸，你小子，上次你查出青峰老杂毛的事，我这心里一直感觉欠你个人情，别的不多说了，那什么，谢谢啊。”
“不敢当，折杀下官了。”
“别酸了，跟你商量个事，朝廷赈灾的银子，你这我给你减半如何，其他府县灾情确实严重，唉，捉襟见肘啊。”
原文起听完，半响没吱声。
王焕章的脸此刻居然更红了：“文起啊，我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求你。”
原文起拱手沉声道：“文起相信大人。”
王焕章哈哈大笑，拍拍原文起道：“就这句话，我听着舒服，走了。”
刚出门口，石碑处方不言又是一嗓子。
“无名氏，纹银五十万两。”
原县令急忙扶住了身子一颤的王知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