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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商侯与伊尹

商侯自哭关龙逢之死,先是被囚夏台而后获释之后,广修德惠,发政施仁,访聘贤士,招揽良材,没有一丝得闲的时候,却从来不知道疲倦。有鉴于桀王的行为,商侯对待诸侯,即使最小的国家,也不敢居傲尊大,循常礼而不越轨;再大的国家也不卑颜屈膝,永久保持气节。望高知远,心胸豁达,谦恭却不失威严,同各方兄弟般往来,地虽偏远而不疏,友情日密。因此诸方国之间有了矛盾,不去奏请桀王裁断,而来找商侯排解,由是信达天下。只是不齿于葛伯、昆吾(侯)之流,惟恐避之不能。有鉴于仍、缗二国的灭亡,商侯开始注意到,只有相土威猛,才能够抵御外虏,于是在壮大国力上大作手笔。小到农桑,大到兵操与外交,无不关心。下面的臣子们也各尽其职,兢兢业业,全心倾力辅佐主上。其中有一人现在以至于后来政绩突出,功劳最大,不可不提,他就是伊尹。

下面要交代一下伊尹的来历:

伊水之畔有一妇人,怀孕以后梦见一位神仙告诉她说:“如果你看到石臼之中出了水,就赶紧向东跑,千万不要回头看。”

第二天,这名妇人果然看见自家的石臼里头出了水,感到十分吃惊,把情况告诉了家人、邻居之后,就向东跑出了十里,到在一个高处。回头一看,自己所居住的村子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由于违背了神仙的告诫,所以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棵中空的桑树。有个侁(姓氏)家的女子来采摘桑叶,在空干中拾到了一个婴儿,抚育养大,取名尹,也叫阿衡。后来,尹因伊水而取伊姓。

伊尹长成之后,先是在别人家中做庖人,后来又在有莘国的土地上从事农耕。虽然身份、地位卑微,但是胸怀大志,求学广问从不间断,喜好尧舜之道,而且为人谦逊可亲,颇具贤德。一日梦天使授治道、治国、治世三卷九篇天书,自此更加见异于平常。

商侯倾慕有莘侯的女儿,聘求为继室,结为姻缘。有莘侯十分地高兴,答应了下来。商侯从有莘侯的口中听说了贤士伊尹,便有意招纳为臣下。

有莘侯摇了摇头,说:“难呀。这个伊尹学识渊博不假,但是其人颇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可以说很古怪。他对许多来聘访的人说,‘要是不合乎道和义,即使以天下的财富作俸禄,我也毫不理睬,送给一千辆马车我都不会动心看上一眼。要是不合乎道和义,一点小东西我也不会给别人,也不会向别人要一点东西。’基本拒绝。不瞒贤婿,我也曾请他入仕,但是没有成功。”

商侯不相信还会有这样的人,更对伊尹其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备下了币帛,命臣子仲虺、女房前往聘请伊尹。但是伊尹面对重礼不动声色,听完了二臣说明来意,淡淡地说:“我凭什么要接受商侯的聘礼呢?何况我现在悠然喜处田亩之中,以学习尧舜之道为乐呢。”推辞了。

仲虺、女房只好回复商侯。

商侯心说:“这伊尹还真如人们传说的那样,不为钱财所动,且用其他方法再试探一番。”

于是,仲虺、女房二聘伊尹,礼品比上一次更加丰厚,不仅有币帛,而且还有美女两名,精美的车仗一副,骏马二匹。然而伊尹见到了这些东西,非但不喜,反而面起阴沉,气愤地说:“以为我伊尹贪财、好色,好显比于人吗?商侯辱我,有负其贤名。”再次辞退。

商侯见二臣又一次无功而返,暗道:“伊尹其人果然品质清高,如果德、才也如传闻的那样,正为我所需要,我须亲自走上一趟。”于是,由二臣陪同,三聘于伊尹。这一次不同于前两番,一不备钱财,二不备女色,而只动轻车羸马并且简从。

为商侯驾车的人是彭氏的儿子,并不清楚仲虺、女房两请伊尹没有成功的事情,他不无抱怨地对商侯说:“伊尹只不过是天下的一个普通的百姓,如果君侯一定要见他,只要下令召见而问他,这在他来说已经是蒙受恩遇了。却还要亲自去访聘,有失您的身份呀。”

商侯说:“如果现在这里有一种良药,吃了它耳朵会更加灵敏,眼睛会更加明亮,那么本侯一定会喜欢而去吃它。现在伊尹对于我商国好比良医良药,而你却不想让本侯见到伊尹这位贤良之人,这是不想让本侯好呀。”于是,叫彭氏的儿子下去,不让他驾车了。

商侯同伊尹会面之后,见伊尹其人生得眉俊目朗,微有须茬,身材修长而健拔,更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虽然是身居茅庐陋舍,终日与锄、犁为伴。

商侯向伊尹赔前两次相“辱”之罪。却正值伊尹正在张罗着为养母过寿,商侯不便提出聘请之事,应伊尹的邀请,暂且入席吃酒。主(商侯)臣(仲虺、女房)三人对于各道菜肴的美味可口交口称赞。散席之后,伊尹同商侯主客对坐交谈。

商侯问伊尹:“今日所品菜肴,虽说取用平常,但一经调制,实可匹天下最好的美味,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伊尹笑着说:“是下民亲自下厨制作,只是不敢匹天下至美之味。”

商侯也笑了,说:“只闻先生饱于文篇,不知还有此门技艺。小侯想向先生打听,美味的食物是如何制作的?”

伊尹说:“在三类动物之中,生活在水里的有腥味,食肉的有臊味,吃草的有膻味。味臭、味恶的食物,以及蕕草(一种水草,味臭)、甘草都有它们各自的用处。调和味道的根本,水是最为重要的。咸、酸、苦、辛、甘五味,水、木、火三种材料,多次的煮沸,多次的变化,掌握火候可是个关键。要时而用猛火,时而用微火,以火祛除腥、臊、膻等味,但火候要适中。调和味道,一定要用咸、酸、苦、辛、甘五味。先放后放,量多量少,混合着用还是分开来使,这些都要有一定的分寸。鼎里味道的变化精妙而又细微,既不能言传,又不可意会,就好像射箭与驾驭一样微妙,和阴阳变化一样复杂,跟四时交替一样有规律可循。所以,久煮而不焦糊,熟透而不糜烂。一经调和,甘而不十分甜,酸而不让人咋舌,咸而不会减轻鲜度,辛而不太过浓烈,苦而不致引起涩唇。五味俱要适中,使得汤、菜虽然清淡但不会过薄无味,肉即使肥也能做到不会让食用者感到腻厌。

“天下所流传的美味,肉食有猩猩的嘴唇,獾獾的脚掌,蔀燕的尾肉,述荡的小腿,牦牛、大象的腰子,还有流沙之西、丹山以南沃国出产的凤凰蛋。美味的鱼有洞庭湖的鱄鱼,东海的鯂鱼,澧水之中的六只脚的朱鳖,灌江里头形状类同于鲤、生有翅膀、夜里常常从西海飞到东海的鳇鱼。美味的菜有昆仑山的蘋菜,指姑山以东中容国出产的红树、黑木的叶子,余瞀以南、靠近南极生长的一种颜色如碧玉一样名叫嘉树的菜。另外还有阳华池的芸菜,云梦泽的水芹,具区泽的菁,浸渊的土英。美味的调料有阳檏的姜,招摇的桂,骆越的笋,閈鱼、鲔鱼(鲟鱼)制作的酱,大夏的盐,宰揭的甘露,长泽无瑕的石卵。美味的粮食有玄山的禾,不周山的粟,阳山的糜子,南海的黑黍。甘美的水有三危山的露水,昆仑山的溪水,沮江之畔山丘上一处名叫摇木的泉。美味的水果有沙裳树的果实,箕山东、青鸟所居之处的山楂,江水之畔的桔,云梦泽边的柚,汉水旁的石耳。用来运送上述这些东西的良马有青龙马和遗风马。”

商侯说:“先生讲了这么多美味,可惜在我商国也不具其一、二,小侯怕是今生难遇几回口福。”

伊尹说:“是的,您的国家太小,不足以具备上述各种原料,所以不能吃到那么多的美味。如果想得到这些东西,吃尽天下的美味,并不是不可以,并不是办不到。”

商侯说:“那么还请先生赐教。”

伊尹说:“首先必须要成为天子。您如果不首先成为天子的话,那么就不能拥有一国(王国,而非诸侯国)之富,就不可能得到这些东西。”

“哦,”商侯问:“还请问先生,如何才能成为天子然而又要使得天下人归顺?一心想要治理好天下,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伊尹回答:“调制饮食但自己不能贪吃,所以才可以做庖人。如果庖人烹调食物却先饱尝,以满足自己的食欲,那么就不适宜用他继续来做这份差事。身为天子的人也是这样,比如诛杀残暴的人但并不私吞他们的财产,而是将其分封给天下的贤良或是施用于对全天下人的福利。如果天子诛杀残暴的人而去私占他们的财产,那么残暴的人当初为了获得这些财产所造成的害处与影响依然一样,没有清除,天子也就不应该继续为人君了。天子不可以勉强去当,一定要先懂得仁义之道。仁义之道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自己。自己具备了仁义,那么就可以成为天子。治天下之道也是如此。一心想要治理好天下,天下未必能够治理好。如果说天下能够治理好的话,那么自身就应当首先治理好。审察近的就可以了解远的,自己具备了仁义就可以去教化别人。侯爷问伊尹怎样才能够使得天下归顺,请下民以从前尧帝与舜帝的对话来回答于您。尧曾求问于舜,‘我想使天下的人都归顺,该怎么办呢?’舜对答,‘掌管政事要专心一志,就像天地那样坚定不移且不容易出错。即使做琐细的事情,也不松懈与厌倦,就像日月一样云行不息。忠诚守信始终如一,充满内心,将良好表现在外面,显露于四海以内,那么天下就像在居室的一角一样,这样全天下人的归顺还用得着费力吗?’”

通过一番交谈,商侯对伊尹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对他有如此学识更是钦佩不已。躬身一礼,说:“听先生一席话,小侯茅塞顿开,见长了很多的东西。只是意犹未尽,仍有许多问题想要一一来向先生请教。敢问先生,肯否随同小侯去我商国薄地,住上一些日子呢?”

伊尹心中相当明白,商侯需要自己去辅佐,暗自道:“我与其身居田野之中,空自乐于尧舜之道,终了一生,时光虚度,为什么不尽平生所学辅佐和引导这位贤侯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呢?为什么不去使现在同处一片天空之下的人民成为像尧、舜治理下的人民呢?为什么不在有生之年亲自看到这些呢?上天生育了这些人民,使先明理的人启发后明理的人,使先觉悟的人启发后觉悟的人。天使能够将天书授予我,是经过谨慎选择的,认为我是已经觉悟明理的人,那么我便应当用尧舜之道来启发上天所生的人民去觉悟。我甘愿挑起这副重担。”于是欣然答应了商侯的邀请。

商侯大喜望外,次日便接了伊尹与他的养母,亲自为贤士驾驭车马,回转商国。

商侯再宗庙举行祓除灾邪的仪式,点燃了苇束熏走不祥。用纯正的雄猪的血,涂到祭器上。请伊尹为上宾,进一步探讨治天下之道、权衡之说。

商侯说:“一个人站在水边,可以看到自己的样子,同样的,听到人们私下里的交谈就能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看到人民的现状,就应该知道如何去治理,如何去赋予他们什么,您说对吗?”

伊尹说:“太好了,您的话清楚明白。能够听取和分析别人的讲话,也就会从中得到许多治国的道理。能够详细体察民情,就会知道需要弥补哪些不足和未周。便会有人因此而说,‘国君爱民如子,有德的人一定都在朝中(朝中都是有德的人)。’要勉励呀。”

商侯又问:“如今桀王无道,四海皆知,他所造成的罪孽与灾祸几乎无处不达,兆民深为之惶惶不可终日。小侯为此感到很害怕,忧虑天下不得安宁。先生深达事务,该拿什么来教我呢?”

伊尹说:“天子的座位惟有德者居之。桀王荒淫无度,不体恤下民,神人共愤,都想争啖其肉,埋葬其廷。我主若发政施恩,仁德广播于四方,但同时不失严威,如此诸侯一一畏服,兆民纷纷归附与拥戴于您,那么您便足可以王天下。”

商侯说:“听先生之言,是想教履一取代桀王,以商社更替夏朝了?”

伊尹答:“恕臣妄言,正是这个意思。请侯爷蓄力代夏,扭转乾坤。”

商侯说:“如若伐夏,刀兵兴起,如此一来天下岂不更加大乱了吗?有违小侯的初衷。”

伊尹说:“虽乱而有其好的终果。小的纷乱过频过多,那么大乱便会由此开始发生,这是改变不了的规律。桀王所制造的混乱与祸患长期存在而不能够消除,人民便永远难以迎来安定,依然要延续白昼等同于黑夜的苦日子。主公将要造成的大乱只是很短暂的,并且不是为了乱而乱,而是欲以宽仁来代替暴虐,以合乎道义的行为来消除没有,也可说丧失道义的行为。攻击无道,讨伐不义,并借君侯自身的贤、信,许下利于天下的承诺,人民会很理解而不会为此感到恐惧,还会竭力予以配合,秩序将很快恢复。之后,天下将获得永久的安宁。这会是人民之福,苍生之福。如果不予以讨伐无道,与助长夏桀的错误有什么两样呢?”

商侯说:“人们都说,即使拥有聪明智慧,但如果遇不到很好的时机,就不可能建功立业。我若代夏,现在可是时机?”

伊尹说:“尚不能够结论,请允许微臣入夏都观察势态,明其虚实。”

商侯点头。

于是,伊尹拿着商侯所赐的黄金珍宝,借入朝中曲逆之门而仕于夏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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