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书房中
一身白装素裹的千岩,双目微闭,两手轻轻搭在桌上,凝神静气,久久不动。
忽的,仿佛触动了什么,千岩睁开眼来,双目有些明亮。躬身拂袖,提笔挥字,墨水微干的笔尖下,一个“永”字出现在了纸上。
那字苍劲有力,短短几笔却有如猛虎挥爪的刚劲,细看之时又有着点点的柔情。截然不同的笔风,竟是笔意相连,似苏醒的蛟龙,要破纸而去。若是在千不悔重生之前的那一世,怕是能评为一代书法大家了。然而此刻,千岩却紧皱眉头。
“哗!”
想也不想,一把揉成团,扔进了一旁的簸箕中,簸箕周围已是散满了一团团的纸团。铺纸,磨墨,千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书写。
“咚咚咚……”房门外几声敲门声响起。
“进。”千岩头也不抬,低头沉思着。
“父亲。”进门的千不悔抱拳躬身道。
“是悔儿啊!”似是如梦初醒,千岩抬头微笑,眉宇间的淡淡愁思也是融化了,道:“闭关完成了?来来来,替为父参评参评,这’永’字如何?”
“额……”
千不悔一脸的黑线,前世的自己虽说是团长,可那之前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高中毕业生呀,大学都还没享受过。参评书法?自己能写好那么一笔一划就不错了。
不过,千不悔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这一世,好歹也是一城之少主,怎么说,肚子里的墨水也是蛮多的。
“嗯?”
见字,千不悔微微皱眉,无意中竟能看出许多来,错觉么?
想了想还是道:“这’永’字寥寥几笔虽是简单,却也包罗了源字(天宇星字体的称呼)的五种基本笔法。
这横竖撇捺折中,无论是测点的势足收锋,勒横的逆锋落纸,缓去急回,趯钩的力集于笔尖,仰横的得力在划末,还是短撇落快而峻利,捺笔逆锋轻落,父亲都已经做到几近完美了。”
千不悔斟酌着,有些“大言不惭”道:“嗯,除了直笔为努,不宜过直这点,还稍欠火候。这倒不是父亲的书法不够了,而是性情使然,不过相比于上一次也算大有进步了。
整体而言这‘永’字已经是由登堂入室到臻至化境了,只是……”说到这,千不悔看了眼千岩,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无妨,继续说。”千岩淡淡道,想要听听儿子的看法。
“只是父亲却依旧不满,”千不悔暼了眼角落里一箩筐的纸团,“想来,不是这书法水平上的缘故,而是字本身的缘由吧?”
“字本身?”
听到这,千岩也是有些不明所以了。原本刚出关,兴致不错下摆弄起书法来,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书写的这‘永’字与平日里有所不同。
一时间兴意阑珊,而哪里不同又是说不上来。本就着考考儿子的心态,不曾想他似乎真的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莫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千岩竟有点好奇起来。
“嗯,是的。这其一,”千不悔低头微毕双眼,似乎有太多的想法,短时间难以捋清,“这其一,‘永’字本身的书法上就有一定的含蓄之笔,起笔之点的势足收锋,直笔之处的直中曲势,乃至最后捺笔所重在的含蓄,父亲你更是体现得淋漓至尽。
所谓字如其人,字现其意,应该是这含蓄之意的缘故……”
说到这,千岩也是豁然明朗了。而千不悔顿了顿,继续道:“父亲,字如蛟龙,欲破而出,却又含蓄不前,似是不敢,更是不甘。父亲,是因为天衍之祸么?”
闻言,千岩却沉默起来,微微一叹。
“父亲,孩儿有些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千不悔似是不吐不快,不等千岩回应便自顾自得说了下去,“黄健玄的事虽然最后,还是超出我们的预料,但我能成为丹师的事实难道还不能阻止黄健玄的杀意么?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天衍学府与我蓝玄城本是利益关系,哪怕副院长或许因为叶财拿出什么天大好处,但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未来丹师的利益还要赶尽杀绝呀!
而且之前叶财也承认他并不知情,父亲,”说到这,千不悔试探道:“咱们千家可是,招惹了什么大人物?”
话说到这份上,千岩也是不好再沉默了,叹了口气:“或许,也只有那件事了,悔儿,这不是现在的你所能接触的。”
“爹曾天南海北多年,还是有一定的眼光的。爹相信你能走的比我,比爷爷,乃至下域所有的人更远。只是谁都有弱小的时候,”许是想到了一味得隐瞒只会给儿子带来心理上的不安,而不说更是弊大于利。
千岩顿了顿,淡淡道出了一个标准:“结丹期,起码到结丹期,为父才能可以与你谈论那事。而即便如此,悔儿,你也要保证不能冲动。你也说了,天地何其之广阔,结丹期也还是过于弱小的。”
千岩转身,望向窗外,以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莫非,那些人终是按捺不住了么,非要彻底抹去我千家不成?还是说我千家还是越了他们的底线!”
透着点点的悲哀与不甘,转头对千不悔道:“悔儿,今天以后,你要学会避其锋芒,起码,在三年之约到来之前,不可过于锋芒毕露。”
“结丹么,弱小么,”千不悔摇了摇头,有些苦涩道:“是,因为娘么?”
“悔儿,你!……”
“看样子是了。”千不悔双眼凝视千岩平静道,虽然千岩并未说什么,但之前情绪并无多大波动的千岩,那一闪而逝难以掩饰的惊讶与眼底深深的担忧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好似是给千岩解惑,千不悔自言自语道:“这其二,‘永’不过是初学者书法入门时所练之字,而父亲在书法之道上,不能说登峰造艺那也是颇有心得了。
曾经悔儿以为父亲一直如此执着这‘永’字,或许是注重基础的扎实吧。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不外如是。
直至前些段时日里,孩儿我的一词长生行,松动了父亲的瓶颈,我就想,父亲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呢?
想来,就是和这‘永’字有关吧。长生,永生,就其意义而言,世上比永生更为长久的……”
说着千不悔双眼有些失神,只不过同样有些茫然的千岩并未注意到。
“……‘情’之一字可以算一个。进门前,父亲眉宇间那淡淡的愁丝,‘永’字之上的点点柔情……父亲是个守护之人,同样也是个凡人,所守之物,七情六欲罢了。”
回过神来,千岩看着千不悔,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爹真是无话可说了,一个小小的“永”字竟然能让你猜出这么多来。为父都不敢和你多说什么了,怕一不小心就让你小子给套出别的什么来了。”
十余年来,她那所谓的死因,孩子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想法么?自己,朋友,张双犬,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破绽?
即便没有,如今长大了的千不悔怕也是有疑问了吧,只不过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之快。
“真是好奇,悔儿你的际遇是什么呢?背后又站着什么人?竟能让你如此脱胎换骨。”千岩无奈一笑。
“额……”这次倒是轮到千不悔哑口无言了。
一部分是不能说,而另一部分,千不悔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实在是,特么我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呀!
“好了,你有你的秘密。你也长大了,爹也不能逼你,只要你能过得好就行。”千岩淡淡道:“至于你娘的事,到了一定时候,爹自然会和你说的。
天衍之事,爹虽然不是很清楚,好在经过前些段时间的调查,知道应该是告一段落了。其他的你就莫过于担忧了。”
许是想到许久没怎么教导自己的孩子了。曾经是因为某些原因,以及对于未来没有如何的奢望了。而如今的千不悔注定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蓝玄城的,更郁闷的是这段时间来,竟都是儿子在指导自己,无论是修炼上还是心境上。
“额……”
想着,千岩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副画面来。儿子摸着老子的头,乖,对,就是这样,你真聪明。然后老子还一脸乐呵呵得接受表扬……这,反了天了还?!
顿了顿,千岩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悔儿呀,你只要知道,大丈夫,无愧于心,不迷失本我便可。修炼修炼,修得更是心呀。现在的你还需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似是想到了什么,千岩又道:“悔儿,今日前来是所为何……嗯,你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