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走,刚才还热闹喧嚣的街道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了下来,一阵夜风吹来,让夜变得更加凉了。而这时,一直躺在荣世旁边的杜薇红,也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她那毫无生气的鬼眼。
荣老爷等人不修道不习法,只听到了杜薇红刚才凄厉的惨叫声,却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杜薇红由于元气大伤,已经濒临生死边缘,虽然谢樵没有杀死她,可是她已经伤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当谢樵急匆匆地赶回去,荣家一伙人又急切地围上来时,她体内残存的一点鬼气已经无法抵挡他们身上的旺盛阳气,所以荣家一伙一围上来,她受到冲击,一下子疼得忍不住,这才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可是荣家一伙并不知道,杜薇红在发出这啊的一声凄厉惨叫之后,当即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所以当他们一伙再次鼓起勇气,围到荣世身旁的时候,杜薇红并没有再次发出惨叫声。
杜薇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缓缓地张开嘴巴,使劲地吸了几口气,就像是吸大烟似的,脸上露出了无比舒服的神情。然后她吃力地弯起右边胳膊,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人就翻了过去,由原来的躺着,变成了现在的趴着。
现在是深夜,正是阴盛阳衰之时,旺盛的阴气充斥着整个夜空,而这其中最为充盈纯粹的阴气,却是来自于地下,因为地下终年不见阳光,且地下所孕育的所有生灵都是阴气极重的,久而久之,地下的阴气就越来越旺盛,越来越醇厚,达到了可以和日月之精华相媲美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地府是在地下,而不是在天上的原因。而杜薇红费尽了力气要趴在地上,就是为了吸取地下的阴气,来补充自己身上消耗殆尽的鬼气。虽然阴气并不等同于鬼气,可是阴气在体内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练转化,就变成了鬼气,也就是说,体内若要有鬼气,必须要先有阴气,只要有了阴气,那就无性命之忧了。
杜薇红脸贴着地面,贪婪地吸取着地下的阴气,一直吸到四更时分,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伸展了一下腿脚,四肢还挺灵便的,看来她所吸取的阴气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紧接着,杜薇红便不怎么费力地盘坐了起来,深深地吐纳了几口,便又开始运气修行了,只要中途不出什么意外,在天亮鸡叫之前,她就能将刚刚吸取的阴气全部融入到自己的体内。
谢樵担心师娘的安危,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还没进门,就师娘师娘地大声喊着,喊得邻居家的狗都不满地汪汪大叫了起来,把它们正在沉睡的主人也叫醒了,几个原来漆黑的房间陆续从窗玻璃透出了或昏黄或明亮的灯光。谢樵甚至都听到了吱呀的开门声,可就是没有听到师娘的声音。或许是师娘睡着了,谢樵在心里想着,师娘年纪大了,耳朵不那么灵敏了,所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再说了,外面这么吵,那么多嘈杂的狗叫声混在一起,师娘绝对是听不到他的叫声的。
是的,师娘没有听到。
当谢樵“嘭”的一声撞开大门,又“咣当”一声推开堂屋门的时候,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师娘。
“师娘,快起来,你怎么躺在地上了?”谢樵飞身扑到师娘身边,抱着师娘的身体,使劲地摇晃着,想要把她摇醒,可师娘睡的就是那么死,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谢樵的怀里,也不说一句话。
谢樵知道师娘是真的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再也不大声叫了,也不摇晃她的身体了,他一声不吭地把她抱了起来,抱回了她的床上,她应该睡在床上,而不是地上。
谢樵看着床上安详地躺着的师娘,忽然想起了师父临终时,师娘说的一句话。师娘说:老头子,你走了,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呀。
谢樵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哗啦啦流了下来,正如师娘所说,师父走了,她一个人也活不下去了,所以师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着追了去,她是舍不得师父,也不放心师父,她要一辈子陪在师父的身边,就算师父变成鬼了,她也跟着变鬼,生是师父的人,死也做师父的鬼,她这辈子就跟定他了。
谢樵看着师娘慈祥的面容,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把这二十多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想了一遍,他想起了师父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把他带回了家,想起了师娘给他烧了一锅热腾腾的水给他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想起了师父带他出去打野鸡野兔,师娘给他炒喷香的咬一口就满嘴流油的野鸡肉野兔肉,还有师娘最拿手的擀面条。。。。。。
想着想着,谢樵的眼睛就模糊了,床上的师娘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谢樵就不敢再往下去想了,他怕他的眼睛一模糊,师娘慈祥的面容也跟着一起模糊,他就再也记不起师娘的样子了。
谢樵努力地擦掉眼里的泪珠,终于,他的眼睛不再模糊了,他面前静静躺着的师娘也变得清晰了,他清晰地看到师娘嘴唇,鼻子,眼睛,眉毛,还有那一头已经不再乌黑的头发。
师娘的头发上还别着那枝金色的簪子,那是师父送给她的礼物,或许是唯一的礼物,谢樵从来没看到师父送给师娘其它的礼物,除了这枝金簪。那是师父攒了很久才买到的。师娘伸手想要接过金簪,可是师父一摆手,说你别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金簪别在了她盘起来的乌黑光亮的头发上,师娘娇羞地问师父好看吗,师父开心地笑着,说好看好看,我说过,我要送你一枝最美的金簪,我一定会做到的。
那时的谢樵也在旁边拍手叫好,说师娘头上别个金簪子真好看,像个出嫁的新娘子似的,师娘的脸就更红了,脸上的笑也更幸福了。
后来,师娘就一直戴着这枝金簪子,直到有一天,谢樵突然发现师娘头发上的金簪子不见了,就问师娘金簪子去哪了。师娘说被她收起来了,谢樵又问师娘为什么要收起来,不是戴着挺好看的吗。师娘说她老了,用不到这枝金簪子了,她要把他留给谢樵未来的媳妇。
那时的谢樵已经长大成人了,也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了,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媳妇,为了这事,师父和师娘没少为他操心。谢樵也不放在心上,说:“师娘,金簪子你还是得戴上,这是师父送给你的,所以,只有你戴着才会好看,等我有了媳妇,我也会送她一个好看的金簪子的。”
师娘还是没有戴上金簪,再也没有戴上。
师父肯定会难过的,他特意为师娘买的金簪,可是师娘并没有戴在头上,说不定他还会生气,生师娘的气,也生自己的气。谢樵在心里想着,师娘也会生气的,她希望自己找个媳妇,她就可以把金簪子送给她了,可是他偏偏不找,她的金簪子也一直没有送出去,她肯定会生自己的气的。。。。。。
谢樵的眼睛又模糊了,看着师娘头上的金簪子开心笑着的师父也模糊了,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师娘也模糊了,谢樵的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也是一片模糊,他想要用力地擦掉那些滚落的泪水,想要看清师父的样子,看清师娘的样子,还有那枝漂亮的金簪,可是他看到的,只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