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青绿被错落的细雨朦胧,山丘上含苞的花朵正享受着甘露的芳香。
一道清亮的鹤唳毫无征兆地响起,从远方飞向帝都,它越过了闹市与高楼,直往那铺着琉璃净瓦,墙面朱红如血的地方——帝宫凤栖。
少女们一致的梅花宫装,整整齐齐地从一道宫门鱼贯进入另一道宫门。
她们梳着如意髻的头低下,不敢有一丝的不恭与言笑。因为这里住着在她们眼中世上最尊贵,也是最难伺候的人。
在深宫庭院的最高处,玉龙戏珠的浮雕恍若真正的龙游。屋檐上,有一个身着白衣银线牡丹绣纹的少年,他接过自南方圣洁之处而来的红顶白鹤。
它为他带来了一封信。
他看罢信后,朝它轻轻吹了一口气,在细雨中,这封信变成了纷飞的灰烬。
他摸着白鹤的翅膀,用稍稍病态的声音说道,“他要回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是杀了他,还是……杀了他?”
“唉,”说着,他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那还是杀了他吧!”
刹那间,淋漓的杀意在他的眼中一闪而逝。
白鹤长唳一声,拍拍翅膀,飞出了宫闱罗幕,回到了它的出处。
他悠长的目光看着白鹤归去,不悲不喜。
屋檐下,红衣艳丽的女子,梳着别具一格的花扇结,向他俯首,轻而冷淡地问道,“皇,是否要更衣?”
他落下余光,答非所问:“绯衣,襄王爷要回来了。你可高兴?”
瑱玹?!
绯衣抹着朱砂眼影的双眼微微颤着眼波,音调微寒,“皇若高兴,绯衣也必然高兴……”
只是皇不高兴,她也会高兴。
“呵……”他忽而笑了起来,似问非问道,“是吗?”
城外,芳草如烟,轻光似雾。
一顶透着泛滥光芒的大伞,渐渐地迷离尽了光华。
谢微尘眯起眼睛看这漫天的如丝细雨,他看向身边的靖安,道,“你没事吧?”
这雨,并不大。
靖安抹去了脸上最后的雨渍,叹了口气,包含着无尽的无奈。
“你叹什么气?”谢微尘问道。
靖安不是滋味地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复他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
他额前的散发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两颊上,他肩上的长发还滴着成串的水滴。
靖安轻轻皱眉,目光如微凉的阳光,盯在发上欲落未落的水滴上。
那时,水滴成了透着寒气的冰棱,从他的头发上纷纷落下。
谢微尘看着冰棱在半空中消散,笑着摇了摇头。
城中,百姓居多无视这雨,在街道上行走买卖。
古朴的府邸一座连着一座,谢微尘走在人烟纷繁中,和靖安一起。
靖安一袭蓝衣,像极了今天头顶上天空的色彩。他的面色似乎很不耐烦,他对这帝都不感兴趣,或者是说他见过比这帝都更好的地方。他们走向了一座桥上。
靖安勾起了脖子去看桥的名字,叫:天允。天允桥下涌过的,是不绝的汜水。靖安深知,它们是从帝都深处的那座凤栖皇宫中的婆娑殿流出来的。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在多年前人族旱灾时,他曾经亲眼看过婆娑殿中的神女阁下,用这无尽的汜水救了人族生灵。而她却死了。
不错,那位神女阁下的确是死了。可是……又有新的神女因此而生。
想到这里,靖安脸色阴沉,敷上了一层寒霜。
而如今这婆娑殿中的那位,算是人族婆娑殿第三十七代神女,也是唯一一位出生于妖族的天女阁下。她的确是特殊的神女……
只是很可惜,人终究是人,就算修了万年前神族遗落的功法,他也依旧是人,人——绝不可能成为神!
靖安微微勾起唇角,又很快地平息弧度。
在天允桥上,能看到站在桥下所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那座宫殿,再比如说离那宫殿隔了一十三条街的囚塔,还有离那囚塔仅相隔一条街的驳论台。
驳论台每三年由人族帝君开一次。靖安不远万里来此,还从南玄长殿下手中借来缡天剑的目的就是它,今年驳论台要开了,他想借此见一个人一面。
靖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着急也不想着急,离驳论台开放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问谢微尘。
靖安第一次来这里是在十七年前,他与父亲、妹妹一道,初见时惊艳无比。
“好。”谢微尘一字而答。
靖安奇怪地看了看谢微尘,疑惑道,“仅仅是好?没有其他了吗?”
“还能有什么?”谢微尘反问。
诚如谢微尘的回答,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
“你……”靖安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了桥下有烈马嘶鸣,和人类叫喊的声音。
“快让让!马受惊了!”
“快让让!”
顿时,周围的人群都散开了,却有一道清澈的孩童放声哭泣的声音。
“哇啊啊……呜呜……”
谢微尘反射下抓住靖安,从天允桥上下去,他对他说道,“你会法术,快救他!”
“你……”靖安欲言又止,进了帝都他便不能再随意施法了,否则……会被找到的!
但是现在人命关天,他也不能看着见死不救!
眼看着那匹脱缰的烈马即将撞到孩童的身上,靖安只好先放下那些事情,去救孩子。
可是在风过雨停,烈马撞向孩童的刹那,有一双人化作万丈光芒,从天而降。
他们各自抓住了孩童的一个肩膀,在慌乱中只听见少女沉稳冷静的声音,对面前一身青衫如雅竹的年轻道人说道:“放手。”
这两个字,让年轻道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最终他决定放手,他不想因为他的一时犹豫而断送了一条生命。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道声音他曾经在哪里听过,甚至……很熟悉。
可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湮灭了。他十三岁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堂弟,去了南方道宗修道,除了他的六个师父,还有南玄的长殿下偶然见过一次,他便很少见人了,更别说是女子。所以……他不认识她。
待烈马嘶鸣戛然而止,沉稳的少女和年轻的道人在浮悬落地时,双方相望,一眼便勾起了漫天杏花飞舞。
少女手中的孩子很快被人领走,迎来的是道谢的声音与散去的纷乱,可是他们的相视超越了一切——时间、地点与事件。
身着青衫道袍的年轻道人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指,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挥之不去的东西,他竟痴痴喃喃地问少女:“破晓之时,望天涯上,我们……可曾见过?”
话语刚落,他就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恼道,“抱歉,姑娘,我……”
“你?”少女浅色的罗云弄蝶衣裙落地,疑惑不解,那道人究竟在说什么。她墨色琉璃的眸子闪过丝丝诧异,他怎么知道望天涯?
年轻道人轻轻地皱起双眉,他眉心的一点象征着智慧的朱砂痣愈发妖冶夺目。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少女明艳的容颜,他想着师父们所授予的道法自然,心,安定了很多。
待再次睁眼之时,他淡淡地一笑,向少女作揖以示歉意。
少女渐渐眯起了双眸,真是一个奇怪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