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站起身来，我感觉到自己好像接触到了新鲜空气，也不管大雨滂沱，也顾不上胸口的贯穿伤，就如同久旱逢霖的幼苗一般贪婪的呼吸起来。然而现实还是残酷的，还没等我喘上几口气就感觉胸中一阵剧痛，我不能自控地咳嗽，我深陷在窒息感和疼痛感之中举步维艰，痛苦到极点。
“对不起，可我实在是没办法……”身边的蓁帮我拍着背，“我们直接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就只能藏在水里试试运气了……你还好么？”
“呃……现在看起来运气是不错……”我断断续续地说，“其实……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今天我已经不可能逃出这个地方了……”
“你不可以这么说！我不希望你有事，没有人希望……”
“你怎么就……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一口气没倒上来，又猛咳了几声，几乎把肋骨都咳散架。
我在冰冷刺骨的水下屏气的时候就感觉到胸腔里的空气在不断地从伤口处逃逸出去，事实上我在冲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了，如果我再不出来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出来了。窒息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恐惧，身体内部制造出让人发疯的异感来增强自我意识对于呼吸的极致渴望，然而越渴望就越无法呼吸，然后就越恐惧，我清晰地感受着自己密集如战鼓的心跳声在广阔的水域里扩散游荡，可是意识却在逐渐脱离，身边的一切都似乎正在淡化，正在消失，正在离我而去，唯有不断加速的心跳清晰可感，最终那声音将占据我的五感，就是那样的强烈，可是它也会在即将到来的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就如同引线烧尽的火药桶一样。
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是平静的。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就这样死掉了，那个笨女孩也许就会了无牵挂，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毕竟逃生的可能性对她而言始终都存在着……可是她实在是太让人留恋了，她的脸，我已经不知道看到过想到过梦到过多少次，可是却依然无法割舍。如果有一天我将死去，不管是不是在今天，我都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凝视着她的眼睛，凝视着那两颗紫水晶般的眸子。
我专注的看着她，她的下半身泡在水里，上半身也湿透，本来就不错的线条现在看上去更加的漂亮，而原本扎起来的长发因为战斗中被切断了束发带而肆意张扬着，飘忽，凌乱，它们粘在她的脸上，附在胸口，漂浮在水面，到处都是，却唯独没有遮挡住那双紫色的眼睛……我被那浓烈的紫色光芒照耀得忘乎所以，如幻，如梦。
简直就是上天凝聚多年辛苦努力创造出来的杰作，不是么？所以……
所以我不能够让她死去啊。
“赶快离开这里……”
“我绝不。”
“你看呐……”我伸手指着树林边已经出现的点点火光，“追兵已经赶到了，他们很快就会进树林里找我们！还有，还有张辽，他发现不对劲之后也会折返回来的……”
“我知道。”
“知道你就快走啊！”我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在某一个晚上你说过一个男人可以为他心爱的女人付出全部，那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嗤之以鼻还是相信，我不知道。”她忽然另起话题，“可是我分明记得你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什么……”我一愣，“原来……你听到了？”
“现在你做到了，我错了，我不应该选择沉默，我不相信也不行了，可是这个错误已经无法弥补无法偿还，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的全部作为交换。”她笑，“现在，我的全部就只剩下生命而已。”
她几乎从来不笑的，可是现在她笑了。虽然只是淡淡的，淡淡的，略微翘了那么一下嘴角，可却那么美。我是一个男性，我不是女人，可我竟也会对这样的美丽自惭形秽。我明白了，我能读懂，现在这个女孩没有任何心事，没有回忆，没有过往，没有其他一切，也无所谓未来，所以她才能笑得那么开心啊，笑得我忘却了落水刺骨的阴寒，笑得我忽略了逐渐逼近的人声，我没有什么其他好眷恋的了，巧夺天工，人杰地灵，这世间该有的美丽全部都集中在这个女孩此刻的脸上，是的，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无光。
“我好开心……今天你哭了，你笑了，曾经你从未如此，对我而言这就是你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注视着她的脸，说。
“就这样而已么？”
“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是么？……好吧，其实我想说，”蓁伸出双手轻轻地捧着我苍白的脸颊，“从那个叫张辽的人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放弃继续逃下去的打算了。”
“好吧，我也是。”
“你是混蛋。”
“不是说我做到了么？为什么还混蛋？”
“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么？在南宫外面的时候你向我保证过你会活着，可你现在还做得到么？”蓁的整张脸都凑了上来，“不过算了，我决定原谅你了。”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再说话。距离就在这有声而又无声的河面上迅速地瓦解了。在我的世界里，树林不存在了，暴雨不存在了，河水不存在了，寒风不存在了，世界变成了一个无限辽阔却又绝对寂静的黑色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只有我，和我心爱的女孩。她就那么向我靠近，越来越近，近到用毫与厘都无法度量，近到我的皮肤就已经感觉到女孩柔软的睫毛在颤抖……我像是融入了足以将一切都化为灰烬的太阳。
终于她的鼻尖碰到了我的鼻尖。
“现在的我，你能想象么？”蓁轻声说。
“现在的你，出现在我每晚的梦中。”我微笑。
“是么……你等着一天等了多久？”
“很久很久，……也不是很久。”
女孩的容貌已经霸道地侵入了我的脑海，我现在睁眼也好闭眼也罢，那两道紫色的光芒再也无法淡出我所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了。可惜，这样的场景，如果能够多来几次……
我……
我好害怕，我开始害怕死亡，我从未这么害怕过死亡……老家伙说我们的族人以战死沙场为荣，他说没有人会害怕，所以我也不怕，我面临过死亡，不止一次，如果我死在董卓手里无非就是无法在实现我的梦想，无法让我所效忠的帝国归于安宁，不过是梦想罢了，志愿罢了，来生我可以在实现。可是现在……我害怕，我恐惧，我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我不知道在我的来生能不能够再一次遇到这个女孩，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不敢想……我不敢！我不敢……
我想我哭了，可是又好像没有，我只能听到自己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竭尽全力却无比微弱的呐喊。
“求你……不要离开我！”
蓁捧着我脸颊的双手一颤，她听到了。
原来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说的话，我想的事情，我的心情，我无法对别人倾诉的东西，这个女孩统统都感觉得到，我们共享一条生命，我不再孤独，她也是。
如果来生我们形同陌路，那么我宁肯不要来生，宁肯我的生命，我的魂魄，就在今晚就在这条寒冷的河流中瓢泼的暴雨里化为尘土，万劫不复。
她的头一歪，用嘴唇贴上了我的嘴唇，捧着我的脸的双手也搭在了我的后颈。我全身一震，伸出了我尚可活动的左手，将我朝思暮想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箍在怀中。大概是我太用力了，从她的鼻息中渗出一丝细微的呻吟。我感到我的口腔里暖暖的，痒痒的，是女孩轻柔的舌尖探了进来，拂去了口腔里浓重的血腥气。这种奇妙的感觉刺激着我的手继续加力，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揉进蓁的身体中。
我悄悄睁开眼睛，端详着眼前这张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的面孔，眼睑轻轻地盖着眸子，两弯细眉柳叶般的舒展，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在我的脸上刮来刮去，痒得我想笑，颤动之中我感觉得到那颗心脏在炽热地跳动着，跳动着。
我刚才是骗她的，尽管我常梦到她，却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样子的她。
但我也并没有骗她，因为我想起了不久之前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高冷，是因为我曾不顾一切过。
是啊，那么你现在的不顾一切，大概就是对之前高冷的歉意吧。
我早就料到在你冰冷如若残冬的外表下隐藏着沉睡的情感，可我却没想到，这沉睡的情感竟苏醒得如此轰轰烈烈。前世，今世，来生，不会再有人能给我同样的情感，就像是海啸，狂风，天崩地裂，汹涌澎湃，势不可挡，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
再也不会。
我爱你，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