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滚烫如岩浆一般的空气里这么频繁地大声喊叫，她是下半辈子不打算说话了么？……如果她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关键的问题是……现在她人在哪儿？那个喊声时强时弱摇摇欲坠，我甚至连距离都没办法判断出来，而且显然唐执也没有找到人……等一下！
我知道了，她现在最有可能的位置应该是在大殿正北一端的墙壁附近，也就是董卓那张已经多半以龙椅自居的椅子那边。她考虑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也就是小木偶在烈焰燃起的第一时间就死亡了的可能性，不过现在看来情况要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小木偶并没有死在那张椅子上，否则现在的她不会还这样漫无目的地呼唤。小木偶可能是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自己逃走了，或者是被别人给带走了，总之当时没有立即死亡，所以我们还是有希望的。不过归根结底，希望还是失望，我们都得先找到人才能下结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恶……大殿本来是很空旷的，除了摆放在中道两侧的铜炉，雕像装饰以及承重柱之外应该基本上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可是爆炸加上燃烧，现在柱子倒了几根，装饰品东倒西歪乱七八糟，各处疏松的木质结构都在飞速地分崩离析之中，屋顶的带着火焰的梁木也在一块一块的往下掉，本来空旷的地形变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再加上浓烟，一冲进来就找不着北了，我……啊，头晕……哦对，这里面的空气状况也是不能再糟糕了……
等等，那个呼唤的声音……这是消失了么？
“快、快找到她……”蓁有些虚弱地说，旋即攥着自己的胸口持续不断地咳嗽。
“不行……”王鹂伸手制止。
她的这个动作让我的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又是那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上一次应验就是在刚才爆炸发生地动山摇的时候……所以，在即将到来的未来，难道说……还会有什么更扯淡的事情发生么？
难道是王鹂……
我看着她，我突然发现我已经看不清她了。她冲我们低着头，下垂的额发恰好挡住了她的眼睛，也就捎带着隐藏了她此刻所有的心理活动，而且在说“不行”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也很奇怪，如果这也算是她作为魔女的一种形态的话，那么我敢断定，这是一个我们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的形态。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在面对着现在这种形态的王鹂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见过的她的其他样子都像是伪装……或者，我应该把“像”这个字给去掉。
“怎么？为什么不去找？”我问。
“她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王鹂很快地抬起头回答我，那个露出来的眼神让我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些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去找的人并不是她。”
“……”
我想立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我靠王鹂说的这算什么话？我心里的火腾腾地往上冒……我们是当初一起从血里火里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一起活到今天的生死战友，我们都暗自发誓绝不抛弃任何一个人，我们在一起亲如兄弟姐妹……而你现在居然说出这种欠抽的话，这种在关键时刻果断卖队友的话！我……
我好像并不能做什么，因为毫无疑问她说的是对的。
虽然说了要同生共死，但是每一个许下过这种誓言的人，大家都只是希望同生，而没人会希望共死。一旦有一天真的要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些真正恪守着同生共死誓言的人们之中一定会有一个人，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出来把自己卖掉，换取其他人能够活下去……况且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我们要找到同时也是唐执在找的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的生命要比我们的都重要。
“我知道了。”还没等我说什么，王鹂就又说话。
“王妃告诉我的。”她喃喃，“她的表现说明皇帝不在那个座位上，所以他只能是被人就走了，但是这个大殿一片空旷，走到哪儿好像都没差，而当时的时间是绝对不允许他们一口气冲到宫殿外面的，所以他们能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偏殿。”我反应过来了。
“那个与正殿只有一墙之隔的临时休息室兼避难所，安全系数比较高，入口处的门非常结实，可以抵御小型撞城锤的撞击，所以应该也有一定的防火效能，但是不可能坚持太久。”王鹂说，“快走吧。”
“这些情报或许是用唐执的生命换回来的。”我说。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但是潜意识之中我明白我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让王鹂听到……希望是我想多了。
“马超你听着，”她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我，“我和你这个全身上下都是孩子气的家伙不一样，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好人，我也不相信所谓的同生共死，没有价值或者是没法拯救的生命就该果断丢掉，这是现实！”
“去他妈的狗屁现实！你这是怎么了？在火焰里脑子烧了么？被门挤了？被驴踢了？还是假酒喝多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我一时间怒不可遏，但是我还是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只让王鹂一个人听到，“我以前看到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你也是个和我差不多的脑残，愤青，你也会说些可爱的蠢话，你也狠狠地要求赵云把我们都活着带回来，你也……”
“所以说以前你看走眼了，走眼了！明白么？想让你这么单纯的一个人看走眼，这种事情太容易办到了！”王鹂生生地打断了我，“我告诉你，一会儿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卖掉你们当中的任何人。”
“也包括你父亲么？”我还是用只能她听到的声音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盯着我片刻，长发一甩，扭头继续向前走。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只是有点愤恨，我恨的不是王鹂，而是整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令人愤恨的东西了不是么？虚伪，杀戮，强权至上，见风使舵，笑里藏刀……可是这些事情都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是理所当然的。有太多的事，你明知道它很扯淡，很荒谬，换一个时间地点它就会恶心得遭人唾弃……可是事实在当时的那个情境下它就是正确的，在帝国皇族没落的时候的确是最强大的人才能拥有一切，蝼蚁一样的生命的确是只有依附于那些强大的存在才能苟且地活着，赵高牵上大堂的那头鹿的的确确就是一匹马，没错，都没错。我满怀着愤怒与不满，可是我却没法辩驳，面对着赤裸裸的真相，即使它再怎么扯淡，也绝不是我这样一个渺小的存在的不认可就会被推翻的。
当你试图与整个世界为敌时，你会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她对你说了什么？”蓁从后面轻轻拽着我的衣角问。
“她说……”我勉强地笑，“她说，大家永远都是朋友。”
“别骗人了，这是只有你才能说出来的话。”蓁看着我，表情有些忧伤，又像是欣慰，那双原本紫色的眼睛被烈焰灼烧得通红，闪耀着温润动人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