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和蓁明明都很累很累，可是在今天早上我们却都起得很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蓁似乎还在睡着，窗户外面升腾在楼宇之间的第一缕阳光正投射在我的脸上，也在熟睡的女孩沉静的发梢间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晕。我不想去打搅怀中女孩的美梦，于是就一直保持着刚醒来时的姿势，注视着朝阳从高低起伏的建筑当中逐渐显露出它的全貌，这对我们而言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美景，而更像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倒计时。
真的不想就这么走啊。我下意识地搂紧了蓁，她的鼻息似乎因此而凌乱了一下，我低头看去，她却还在睡着，并没有睁开眼睛，于是我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
“为什么？”
我一愣，这是蓁的声音，其实她应该也早就醒了才对，可是却一直这样没有睁开眼睛，我想，是出于某种珍贵的眷恋感吧。
“什么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反问着。
我突然想起了暴雨中的洛水河畔，在我选择离开她独自面对死亡并且转过身迈出脚步的时候，本来昏迷着的她忽然张口了，也问了一句为什么，哀哀地问。
“为什么你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你指什么呢？”
“华雄用我来威胁你的时候，为什么你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他的条件？”
“呃……怎么突然问这个？”
“在那个时候，但凡你有一点点的犹豫，我就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安慰自己的借口，可以让我骗自己说在你的心中我并不是最重要的，然后在我做出那个痛心的选择的时候能够稍微好受一点，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懂呢……为什么，甚至他话还没说完你就不假思索的答应……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我有多么心痛……”蓁颤着声，断断续续地倾诉甚至是控诉着。
“嗯，也没……没怎么吧？就是看见华雄那张一万年不变的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搞定的雕像脸就觉得不爽，所以就想让他赶紧滚蛋呗……所以就……”
也许我真的是个烂人，直到现在还在编着烂话。
可是我低头一看，就再也编不下去了。
长长的睫毛蜉蝣一般在蓁眼角处的泪珠之中浮动着，那双眼睛没有睁开，可是却阻挡不了那些腥咸的透明的液体涌溢出来。她不敢睁开眼睛，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细细的小小的，仿佛随时都会随着唾液一起吞下去似的。我明白，她在克制着，她其实一直都很害怕自己泣不成声的样子。
“为什么……”我轻声说，“你知道的。”
“在那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正常人，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考虑都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是你忘了啊，我不是什么正常人，你爱上的是一个疯子加傻子啊……”
“对……对啊……”她哽咽着，“我原以为自己就会那样死掉，一了百了，就算是能够活下来，也可以用你做出的选择一口咬定你不在乎我……可是你，你，你却为了我出卖了所有的人……你就真的那么想让我去做那个恶人么？让我在得不到任何慰藉的情况下做出放弃你的选择，让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把本该继续的故事腰斩，没有任何的借口，只能拉着一张脸搪塞着，用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去敷衍你……也敷衍我自己！”
这一刻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个瞬间两道晶紫色的光芒蛮横地从那双眼中射出来，从我胸口的正中央一穿而过。
“对，或许我们都错了，或许我们真的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其实只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穿梭在城市夜空之下的幽灵，而我只是一个一心想着所谓正义的行尸走肉，我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的，我们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意外，一个上苍打了个盹所造成的意外。”我赞成似的点着头，“可是我想问你的是，成为我的女人，你后悔么？”
她呆住了。
本来冷峻悲伤的瞳仁之中刹那间晕开了一抹不知所措，一抹受宠若惊，像是田野中抓到了空中的蒲公英花瓣的小女孩一样。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根本没听懂我的问题，又好像听懂了，总之就用那种凝视蒲公英的眼神凝视着我，就那么凝视着。
我笑了笑：“我知道，我的那个决定完全没有什么根据，我没有考虑过利害关系，我弃自己朋友们的生命于不顾，说直白点那件事情我的选择的的确确是错误的，我对不起他们所有的人。可是你知道么？如果让时光倒流回那个瞬间，我还是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对的，倒回去一次，我就选一次，毫不犹豫，永远都不会犹豫，无论对大家说多少次对不起，无论需要背负多少的罪孽和愧疚，我都没有勇气去尝试另外一种选择的可能性。和你一样，和所有人一样，我也有弱点，有害怕的事，有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弃的东西。”
“是这样么……”蓁还残留着眼泪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埋头在我的胸口蹭去了脸上未干的泪迹，“霸道得活像个流氓。”
“我……”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一阵不大和谐的声音。
军靴与地面有节奏有力度的撞击声，战乱与纷争的律动。是接我们的人到了。
“时间到了。”我说，“走吧，最后一场表演。”
“啊？”蓁楞了一下，旋即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确定么？”
“嗯，我确定。”
漪澜殿外响起了敲门声，相当柔和，相当客气，完全不像那群军人会做的举动，看来，董璜对我们真的是很照顾啊。
“我们走吧……”我说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不，再等一下。”
“你要干什……”
我一句话还没问完，蓁就爬起来攥住我的领子，眯上眼睛，居高临下地就那么吻了上来……
我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一刻我的心脏几乎撞碎了胸腔。
这一次接吻我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睁得大大的，于是我看见了一些未曾看见过的东西。我看见蓁刚刚才被擦干的眼睑此刻又变得湿润，润暖的液体从那个地方充盈着，积蓄着，终于它们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纷纷滴落，落在了我的脸上，一阵阵的微热和微凉，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万缕千丝，汇聚成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