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
响彻整座城市的密集粗犷的警报声搅了董卓的美梦，他穿着睡袍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来到会客的房间，一脸的睡眼惺忪。
本来今天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在他的一手操纵之下自己中意的九岁小孩陈留王被扶上了帝位，整个过程中虽然有那么几个不打算配合他英明神武形象的家伙调出来横加阻拦，甚至其中还有一个试图刺杀的亡命徒，但还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自己如今已经贵为太师，地位甚至超过刘姓诸王，是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实际上他上面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他连皇帝都可以废立，那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呢？大概没有了吧。所以，这个心情愉悦的老肥男召了几个宫女侍寝，几度的翻云覆雨让这个不再年轻的男人感到十分疲惫。终于他打算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他躺下来闭上眼睛，正迷迷糊糊的时候雄浑的警报声响起，这个老男人仿佛在梦里被人狠狠地宰了一刀一样，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弹起来，喘着粗气满身是汗，枕边陪寝的女子拉着丝绸被子的一角缩在床边惊恐地颤抖着，他对她说没你的事你接着睡，待她重新躺下之后他却再也没有了睡意，拖着阳虚的身体爬起来召见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女人只是发泄欲望的玩具，在国家大厦将倾的时候仍然有君王和自己的女人们活在歌舞升平之中，所以当城市的宁静被打破时这些昏君们照样可以安睡，可董卓却不行。他操控了帝国的最高权力，可他毕竟还不是天下至尊的王，他不得不为这个帝国负责直到帝国完全属于他为止。这个道理，以玩弄权术起家的董卓再清楚不过了。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有点虚。
“无痕出事了。”站在朱红地毯上的华雄全副武装，显得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出事了？”董卓还处在意识半模糊的状态。
“部队本来负责宵禁暂时解除的这几天里的夜间治安，可是这第一晚就发生了意外情况，无痕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五人被杀，形势正在脱离控制，可是直到现在外面也没能掌握行凶者的相貌，人数和目的。”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听到这个消息的董卓很是诧异，可是当他看见华雄那******不变的冷脸的时候又莫名地放松了些，毕竟这个手下还是很靠得住的。
“在末将收到的联络暗号之中少了五个人的汇报，所以我启动了无痕的重点合围，根据反馈本来他们已经快要控制住图谋不轨者，可是不知道是哪位同仁在听到警报之后放出了一大批禁军部队来添乱，被他们逃了。”
“禁军是我放出去的。”侧面乌木椅上端坐着的李儒抬起了略带诡异之色的墨绿色眼睛，“怎么，有什么妨碍到将军的么？”
“搜缴叛逆的工作交给无痕来做已经足够，让步兵部队掺和进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真的么？”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露出了瘆人的微笑，“将军对自己的手下这么有信心？用一百多个人在偌大的帝都之中抓贼，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至少要出动军队把他们都在一个小的范围内才有抓到的可能不是么？”
“这些叛逆者不怎么费力气就能够击杀一组两个同时行动的无痕士兵，而且这是在我与他们失去联络之后才发现的事情，那么这些人去对付常规部队就更轻而易举了，”华雄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另外禁军人数太多，缺乏配合，他们一旦搅进来反而给猎物提供了浑水摸鱼之便，这对无痕的锁定和抓捕都极为不利。”
“可在禁军出动之前将军的人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是么？那时候没有所谓的妨碍，那请问无痕的精锐们有没有什么进展呢？”李儒那个阴柔魔性的声音悠悠地飘出来，“很遗憾，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判断为无痕没有能力制伏作乱者，并且继续袖手旁观的话也许还会造成这支部队更大的伤亡，基于这种判断我也只能出动军队了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华雄感觉这个阴险的家伙说的话有弦外之音。
“好了，不要再争了。”董卓伸手制止了他们，然后拿起旁边侍女呈上来的一只精致的半透明翡翠碗，透过碗壁能够依稀看到里面晃动着的红色液体，鹿血，用以强身健体滋补壮阳，是极其名贵的补品，一红一绿的颜色有一些突兀。
“作乱者的人数调查清楚了么？”董卓一仰头把猩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出现在我手下们视野之中的现在有两个，并且没有增加，我推测还有更多人的可能性不大。”华雄作揖，“但他们的目的尚未明确。我想正因为这样我的第一组手下在截住他们之后没有立刻下手杀他们，却没想到他们抢先动武。这两个人在脱离控制之后一直在向东逃走，似乎企图出城。”
“出城？”
“可能是逃窜，或者联络同伙，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但是他们的方向是城门这一点确定无疑。他们被发现的地点是城中的一条小巷，位于皇宫和三公府之间。”
“如果是这样，那这些人的目的还真的是个谜……”李儒眉头微皱，“最大的可能是行刺。他们本来打算趁夜摸进宫里，本来这几天宵禁接触就提供了便利，而且一直负责护卫大人的无痕也不在身边，这无疑是行刺的最佳机会不是么？结果没想到和巡城的无痕小队撞了个满怀。”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华雄摇头，“这些人拥有足以抗衡无痕的不凡身手，他们没道理在尚未接近皇宫的时候就轻易地被无痕发现啊。”
“也许是一时的疏忽也说不定。”李儒回答，“我知道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但是我实在是无法找到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华雄的瞳孔忽然骤缩成两个小小的黑点，“情报是谁泄露出去的？”
在座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之后都猛地颤栗，仿佛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似的。
由无痕来负责这几晚点防务本是一场以宵禁解禁为烟幕的行动，以这些人的身手，在普通人看来晚间的洛阳完全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或许有心怀不轨的人会借机跳出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这就是他们原本的目的。可是这件事情的知情者和决策者，也就只有董卓，李儒，华雄，，吕布，太傅袁隗，……以及司徒王允，就这样而已。而在这些人之中，最有嫌疑将情报泄露出去的一个是谁？
前四个人显然并不太可能。袁隗虽然是袁绍的叔叔但是已经被董卓完全收买吸纳，何况那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也不应该具有这样的野心和胆量才对，只剩下一个王允。目前为止董系势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们尚未和那个老人有过任何金钱或者政治上的交易或者往来，他和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百官朝会的那天王允声援过董卓一次，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讲王允与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而让他知道一些机密的主要原因也只是因为他是朝廷老臣的代表人物而已。那么无痕这几晚不在宫中护卫的这个顶级机密会不会就是这个人泄露出去的呢？毕竟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无痕不在的第一晚，在皇宫附近就发生了袭击无痕士兵的事件，时间上严丝合缝，怎么看都不太象是巧合不是么？
可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王允就是那个泄密的人，那他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他得罪了所有对董卓不满的外官，甚至因此他还在昨夜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刺客袭击，险些丧命。如果他不是真的倾向于董卓这一方而只是试图获取他们的信任的话，实在有点得不偿失的味道。毕竟刺杀这种事情有相当的风险，就算没有无痕的护卫，他指使的那些杀手们又有多大的把握呢？而现在这不就失败了么？
而且当然这次事件的起因也不一定就是情报泄露，但毫无疑问，朝廷里有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王允虽然不一定是这个人，但他的嫌疑目前无法排除。
董卓感到一阵眩晕，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
“大人，您有些紧张过度了。”李儒开口，“我们完全可以从无痕抽调人手把值得怀疑的人都暗中监视起来，掌握他们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往来人员乃至对话，到那个时候谁忠谁奸自然就清楚了。”
“无痕只有那么些人，负责每晚巡城已经很吃力，毕竟晚上工作白天就必须要休整。如果再抽人的话恐怕城防就会出现漏洞，我们保不齐下一次这样的事件会在何时发生。”华雄说。
“那就索性重新启动宵禁，把无痕都召回来。”
“如果内鬼真的存在的话，他刚刚放出了关于无痕具体任务的情报我们就把无痕召回来么？这样做不会打草惊蛇的么？”
“确实会。但是那条蛇在受惊之后必然会有所动作，或许他就会因此而露出破绽不是么？我们如果能够打掉那个内鬼，想今晚这样的行动就应该绝迹了。”
“恕我直言，李大人。”华雄紧锁眉头，“您的这个计划过于偏激。你这是已经确定了王允就是内鬼，而我们是要抓他的现行啊。可事实上我们还无法做出判断，我们不知道内鬼是不是王允，我们甚至不知道内鬼是不是真的存在，今天的事情也有可能使一些更低级别的人通过不正当的渠道获取情报的，也或许真的是对方误打误撞上来的，这些都有可能的吧？我们贸然地怀疑王允，如果怀疑错了，我们或将失去来自朝廷旧臣这一势力的支持，到时候会很麻烦的。”
“特殊时期我们需要特殊手段。如果内鬼存在，我们一天不把他找出来，他就会一天为祸，这期间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至少在现阶段，宁杀错不放过也不失为一种迅速巩固统治力的方式。何况我们也没有下杀手，只是监视而已。如果他真的有意与我们合作，就该不计较我们正当的怀疑，否则这个人本身就是存在问题的。”李儒说，“将军这么说是在袒护么？”
“首先我是负责城防和保护大人安全的人，抓住内鬼是我分内的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袒护，更何况我和王允之间并无任何瓜葛，也没有袒护的理由；其次像我刚才说的，王允的背后站着一批朝廷旧臣，如果怀疑错了肯定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最后，王允现在并没有被认定就是内鬼，所以也不存在袒护这么一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彼此对视着，眼神之中都充满了不友好的味道。而董卓此时感到更加不适，他的视野已经开始间歇性的发黑，脑袋里也传来微微的轰鸣，如果不及时就寝的话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症状，他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名侍女半跪在他身后，在他的后脑和背部轻轻拿捏着，犹如蜻蜓点水。
华雄与李儒对视片刻，扭头向门口走去。
“你要干什么？”李儒站起来问。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讨论这些东西还为时尚早吧？”华雄暂停脚步，“至少等到把眼下这个麻烦解决掉之后再说不迟，或许我还能抓个活口回来问一问情况。”
他再次抬起脚步，打开房门，在离开房间的瞬间便消失在深秋的夜色之中，庭院里的杨树叶由绿渐黄。
李儒盯着华雄消失的方向许久，沉默不言。
“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末了他说，“请太师早些休息吧，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