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墨上阁,君凌墨的房间里。
君凌墨端坐在桌旁一本一本的翻看书籍,书桌上摆满了翻开的书籍,地上也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书,无双正坐在地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哼,王妃做什么不好,偏偏写了份《谏夫君纳妾书》过来,而且……而且这书还是经过自己的手转交给王爷的。问题是,博览群书的王爷居然无法全部看懂上面的文字,然后王爷便让他将王府藏书阁那些记载各地山川文字的书籍全部找出来,一一校对,誓要破译其中文字。可是他们这都已经看了一下午了,无双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酉时了,无双摸了摸肚子,好饿……
事情起因要回到中午。
自从那天王妃在王爷屋中夜宿一晚后,王爷突然加了几名隐卫,专门保护王妃安全。而且派了一队侍卫每天在静水轩外巡视,并让他们留意静水轩的动静,每日午时让队长过来汇报前一日的情况。
一连几日过去了,王妃每天都一样。辰时起床,起床后在院子里转半个时辰,吃过早饭和侍女聊天、看书,吃过午饭后便睡一个时辰,然后会申时会准时出现在院子里,又和上午一样看书、聊天,最后便是戌时睡觉。
但是今日侍卫队长来汇报前一天的情况后,随口提了一句窦侧妃上午去了王妃的院子里。尽管侍卫队长将过程来来回回讲了三遍,王爷依然执意让无双亲自去静水轩看一眼。然后无双就去了,结果就顺带捎回了万恶的《谏夫君纳妾书》。
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王爷沉溺在书海里,自己也得跟着受罪。问题是,无双出主意说“要不让王妃解释一下其中玄妙”时,王爷凉凉的瞟了无双一眼,让无双觉得,自己若是真的将王妃请来,那自己很可能就会成“千古恨”!
无双望着埋头翻书的王爷,试探着开口:“王爷,要不你您先吃饭,属下继续查找也是一样的。”
君凌墨身形不动,淡淡的说了声“你先吃”便不再言语。
无双当然不能先吃。但是……无双想了想,决定瞒着主子去请教一下王妃。这样,既解决了问题,又不会让王爷丢了面子。想到这个,无双觉得甚好。于是便轻手轻脚的出门,一出墨上阁,立刻施展轻功,直奔静水轩而去。
而此时,静水轩内,某个造成墨上阁混战的始作俑者正趴在软榻上让小红给自己按摩。
“嗯,舒服,小红你的手法越来越娴熟了,左边一点,再大点劲。”,“对对对,就是这里”……
霍许趴在软榻上,一脸享受。
正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霍许继续闭着眼睛,猜测着来人是谁。
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口,无双对着门内苦巴巴的开口:“无双拜见王妃。”
“进来吧!”慵懒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无双一进屋,立刻“扑通”一声跪在霍许身旁。
霍许一愣,立刻坐起来,茫然的问无双:“你这是干嘛?”
无双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然后开口:“王妃,您去看看王爷吧!王爷看了您的《谏夫君纳妾书》,现在正不眠不休的看书呢!”
“看书?不对呀!”霍许喃喃道:“我的本意是让他学学怎么挑女人,他看书作甚?”
“禀王妃,王妃所写的《谏夫君纳妾书》璧坐玑驰,辞无所借,王爷……王爷他……”就在无双纠结着怎么既不失了王爷的面子,又能清晰的表达出王爷看不懂其中部分内容时,霍许开口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王爷该不会是看不懂吧?”霍许恍然大悟。想到因为有些繁体字霍许实在不记得,所以用了一部分简体字,霍许以为,君凌墨那么聪明的人,应该能看懂吧?若真是连这个都看不懂,那霍许对君凌墨的智商就得重新评估了。想当年霍许可是在完全没听懂也没看懂英语四级试卷的情况下凭着感觉过了四级。还有,霍许前世考《古文献学》试卷时,不也是很多繁体字不认识,但这并不影响霍许懂文章的大致意思啊!
霍许撇了撇嘴,“那能怎么办?要不我将大致意思给你说一遍,你回去告诉你家王爷?”
“属下带了《谏夫君纳妾书》过来!您只需要给属下念一遍即可。”说罢,无双很狗腿的将怀里抄录的《谏夫君纳妾书》递给霍许。
霍许神色淡淡的接过无双手中的宣纸,轻咳了两声,又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悠然开口。
“吾夫亲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吾夫年轻有为,实乃国之大幸。夫君束发之年败戎狄于北寒之地,护百姓于烽火之外,实乃大丈夫之所为矣。
夫君今已及冠,成家立业自是不遑多让,妾蒙夫君爱重,迎以主母之位,无以为报,妾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自妾入府以来已过两月,然未与夫君添一男半女,妾深觉惶恐,每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特上《谏夫君纳妾书》,一则痛思己过,二则请夫君为繁衍王府子息为重,广开门路,多结姻缘。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妾一介女流,自是最懂女儿之心。今妾粗呈女子之典范,望夫君斟酌遴选。
昔岳母刺字者,忠义之典范也。岳氏有子名飞,岳母刺字于飞之背:精忠报国。此女子忠义之典范也。
孟母三迁者,育儿之典范也。孟母为求一处利于其子成才之所,三次乔迁,先后毗邻于街头舞剑者,市井屠猪者,修书讲学者,终安家于私塾之旁,须知安土重迁,孟母大智,此育儿之典范也。
卫子夫生男无喜,生女无悲,此众生平等,佛之大义者也。
王昭君远嫁匈奴,辞别故土,为国为民,舍一己之私利而福泽万民,舍小家而顾大家,侠之大义者也。
虞姬忠于爱情,一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羞煞万千男儿,此女子忠贞之典范也。
蔡文姬才名卓著,博览古今,上的厅堂,下的厨房,虽被掳入胡十二年,然忍辱负重异于常人,此坚韧之典范也。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卓文君舍富商嫡女之身,弃富贵殷实之家,随夫当垆卖酒,矢志不渝。
罗敷临危不乱,智答使君:”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一心只盼夫归……
……
古往今来良女子不知凡几,不胜枚举。今我君盛王朝繁荣昌盛,好儿郎文可倚马写千言,题名金榜;武可拉弓如满月,征战四方。俏佳人静可书画琴棋,动则环佩玎珰。我君盛女子浩如繁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故吾夫偶有失察亦不为过,望我夫吃一堑长一智,切莫重蹈覆辙,此后慧眼识宝,不可鱼目混珠。
自古皆言,娶妻娶贤,夫当以此为要。妲己妖媚祸国,褒妃一笑倾周,吕后独断专权,慈禧牝鸡司晨,夫当以此为戒。妾蒲柳之姿,学浅才疏,承蒙不弃,夙兴夜寐,诚惶诚恐矣。
妾粗鄙之人,既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亦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才,然古语有云: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妾心甚慰!妾所为者,唯君之妾矣!
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此致,敬礼!”
霍许一篇《谏夫君纳妾书》念完,早已口干舌燥,示意小红给自己端杯水,不料小红已经如老僧入定般,完全接收不到霍许发出的电磁波。转身看看无双,也是如此。霍许走过去拍了拍一脸呆傻的无双,没反应?霍许凑近一些,在他耳边大呼:“无——双——”!
“啊?什么事?”无双终于缓存完毕,看着霍许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并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
是的,飞奔而去。
霍许打了个哈欠,吩咐小红“我先睡会,待会我若是没醒都不要叫我吃晚饭了,我不饿!”然后便躲在被子里梦周公去了。
霍许不知,她睡觉的这一段时间里,《谏夫君纳妾书》正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速度迅速席卷君盛京都。
墨上阁,君凌墨的书房内。
无双正捧着《谏夫君纳妾书》,陈词激昂,试图将当时的场面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
君凌墨含笑看着无双毫不掩饰自己对霍许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的膜拜之情。
“妾既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无双正模仿霍许的语调,悠哉悠哉的念。
“好了,这已经是第四遍了”君凌墨淡淡打断无双。
眼底却是笑意盈盈。没想到那个女子如此聪敏。上午府中侧妃去打扰了她,转身就写了《谏夫君纳妾书》送了过来。这是在怨他随意接纳侧室么?
“无双,将王妃的《谏夫君纳妾书》散发出去。一日内,我要君盛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人手一份《谏夫君纳妾书》”君凌墨沉声吩咐。
“是。”无双似乎对宣传自己的偶像一事无比热情,这个从他回答“是”时声音比平时更雄浑,分贝更高可以推断出。
无双走后,君凌墨独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霍许那封《谏夫君纳妾书》的原版,上面的字迹稍有模糊。
因为霍许觉得自己的毛笔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有碍观瞻,与自己的锦绣文章实在有些不符,只好在没有水笔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让小红找了些木炭当笔,现在由于过了些时辰,上面的木炭灰开始脱落。
君凌墨看着上面的字,略一沉思,随即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将其放入怀中,出了书房。
第二日,君盛京城。
大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百姓似乎比往日更加欢愉,大家每人拿着一份书稿,高声朗读者有之,摇头晃脑者有之,感慨落泪者有之,斗志激昂者亦有之。
如此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士农工商,万民一起读书的盛况,君盛开国以来也仅此一见,这自然功于霍许同学的丰功伟绩,以及无双同学舍己为人默默奉献的无私精神。
而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正从东而来。
左相窦安业正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突然,车夫“吁”的一声,马车晃了几下,立刻停在大街上。
“怎么回事?”窦安业的声音传来。
“禀老爷,街上百姓太多,咱们的马车过不去了。”车夫老老实实禀告。
窦安业一听,怎么回事?掀开车帘,窦安业立刻瞪大了眼睛:这君盛京城何时这么多人了?这……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盛况。窦安业多年做官的直觉告诉自己,此前必有大事发生。
“老爷,这京城突然妇孺皆出,万人空巷,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呢!”车夫恭顺的声音在窦安业耳边响起。
窦安业脸一红,随即怒斥:“老夫为官多年,岂会不知此事必有蹊跷?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车夫应了一声“是!”便跳下车,艰难的挤入人潮。窦安业则侧耳倾听,试图闹中取静,听清所有人在高声谈论什么东西。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车夫终于穿越拥挤的人潮,回到了车上,并语音亢奋的开口:“老爷,百姓都在争相吟唱一篇《谏夫君纳妾书》,老奴粗粗一听,也觉得甚好。”
“哦?”谏夫君纳妾?这倒是未曾听过。窦安业作为当时的成功人士,府中自然是妻妾成群,但那些妾室都是自己不顾原配夫人的反对带回来的。
这谁家妻子居然劝自己的夫君纳妾?这女子莫不是得了疯症?不过这倒是一件趣事,待会进宫可说与皇上听。
“老爷,百姓越来越多,咱的马车寸步难移,这可如何是好?”车夫的声音传来,等待主子的指示。
窦安业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辰时还要向皇帝述职,而此条街道是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无奈之下窦安业只好下车,吩咐车夫等人潮散了再将马车赶回府,自己则在随从的护卫下艰难的步行。
等窦安业穿过长街,已经是半个时辰后,此时的窦安业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的模样?发髻被挤的松松垮垮,衣袍也不知被谁蹭了一大块脏污,甚至还有一坨黏黏的东西,似乎是绸缎庄外那个黄口小儿手中的糖葫芦?
窦安仁来不及追究,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再看看自己的随从亦是狼狈不堪。
想到离辰时已经没多少时间,窦安业当机立断,命令随从去路人之中抢一件干净的袍服给自己,换上之后立刻向着宫门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