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洛阳也是大雪弥漫。
枢密院灯火辉煌，张居翰却愁容满面，唉声叹气。郭崇韬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朝野震惊。李存勖也是勃然大怒，本想重罚涉案人，但是架不住身边伶人和宦官的央求，转念一想郭崇韬死了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没有了威胁，所以也就释然了。
李存勖身边的伶人和宦官趁机开始了大规模的清洗，郭崇韬剩下的三个儿子也被诛杀。同时诛连的还有皇弟睦王李存义，因娶了崇韬女儿为妻，李存义被逼自杀。伶官景进又说护国军节度使、中书令朱友谦和郭崇韬通谋，其实景进是恨朱友谦不识好歹，他派伶宦多次向其索要贿赂，屡次被朱友谦拒绝，景进怀恨在心，借此机会朱友谦全家也被斩首。
张居翰看到这些一个个功臣被无端杀害，心在滴血，却也无能为力。
“古今亡国，皆由雍蔽于帷幄之内，沉溺于谄谀之言。如今陛下真的被奸佞所绕，这般处理岂不让三军心寒。”张居翰暗自思忖，“刘后胆敢自草教令，击杀崇韬！继岌年少，轻信谗言，擅戕功臣，唐主不罪刘后，不罪继岌，且并崇韬家属而尽戮之。溺爱不明，偏听生乱，如此昏愦，恐怕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了。”想到这张居翰顿感痛苦。
“幸好孟知祥去了CD，否则能否保全还是一说。”
孟知祥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他想不到李存勖居然会这般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朱友谦也是灭梁的功臣，正是他叛梁投靠李存勖，将梁军精锐悉数带走，也加速了后梁的灭亡。李存勖登基后，加封朱友谦为太师、尚书令，赐铁券恕死罪。诸子及其部下将校当刺史的有十几人，恩宠之盛。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孟知祥想不到相似的结局居然在他们君臣身上应验。
“朝廷让人失望又寒心，天下马上就要乱了，来到两川也算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将来也有机会逐鹿中原，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孟知祥怀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向CD进发，他虽然心里惶遽，但沿途所见让他渐渐也平静下来，沃野千里的川蜀大地，历来便有天府之国之美誉。在五代十国战乱的年代，这里虽谈不上国泰民安，与中原乱乱仍频，哀鸿遍野相比，这里显然没有经过大的战争破坏，沿途的田地纵横千里，生机勃勃，且路过的一些州郡倒也祥和，简直是一片乐土。
走到彭州，看到大批的流民纷纷逃窜，孟知祥便询问原因。
“听说又要打仗了！我们还是逃窜躲避战祸吧！”
孟知祥似有不祥预感，正欲加快前往CD。武漳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伐蜀先锋军李绍琛在汉州举兵叛乱了！”
孟知祥虽有准备，但当听到这个坏消息更加忧虑川蜀目前的局势，他快马加鞭向CD飞驰而去。
原来三军将士目睹郭崇韬被杀，皆愤愤不平，但毕竟当时事发突然，李继岌即刻下令班师。下令李绍琛断后，李绍琛部行至汉州，闻得朱友谦被灭族，三军将士不免兔死狐悲，李绍琛终于忍无可忍，悲愤地说道：“攻灭大梁，平定巴蜀，都是由郭公谋划指挥，我们浴血奋战得来的。抵御契丹的进攻，谋取大梁，朱公友谦也是劳苦功高。现在崇韬、友谦都无辜灭门，我们要是回朝，肯定要大祸临头了！”
“连皇上的弟弟都保不住性命，我们更活不了了！”
诸将有的是崇韬旧部，有的是友谦麾下，还有的是绍琛本部人马，听了绍琛的话，一齐号啕大哭，拥立李绍琛举兵反叛。于是，绍琛自称四川节度使，招募兵马。
李继岌幸亏行军迅速，否则恐怕性命难保。
张居翰的内侍王继恩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过来，“公公，这是皇上的诏书，请您盖枢密使印章。”
要盖枢密使印章必然是对外的军事诏书。他打开一看，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已大为震惊：
王衍一行，并宜杀戮。
杀降不祥！难道陛下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再者，王衍投降时，李存勖已经下诏免除王衍的一切罪过，如今怎么出尔反尔。王衍举国迎降，反加夷戮，信义何在。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下这个诏书吗？”
“我听前来送旨的公公说，因为魏王走得急，只是让向延嗣随军押送，王衍的随行队伍有一千多人，景大人说，如今局势莫测，王衍族党不少，未免谋变，不如斩草除根。所以就下了这道诏书。”
“伶人误国！可恶至极！”张居翰恼羞成怒，一拳拍在桌案上。王继恩却吓得脸色苍白，机警地向外瞅了瞅，见四下无人才稍稍安心。
张居翰仔细审视着诏书，突然他让王继恩将诏书扶在殿柱上，小心翼翼地揩去诏书行字的“彳”部首，因为圣旨是用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柔韧性极好，然后用水稀释，字迹渐渐模糊，他又令王继恩研墨。王继恩做这一切的时候，双手一直不停地颤抖。
“你放心好了。此事由我一人承担。人臣之罪莫大乎知危亡而不言。我是屡屡劝谏陛下，可是陛下总是一笑了之。以死相谏，陛下也未必接受。哎，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改一字而救下千余人的性命，就当为陛下多积福德吧。”
张居翰说着开始动笔在亍字基础上改成了家字，这样就变成了诛杀王衍一家。
“一家也就几十口人吧，总比诛杀一千多人强多了。交给传旨的太监，听天由命吧！”张居翰也明白擅改诏书要杀头灭族的，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待王继恩回来，张居翰开口道：“继恩，过几天禁军统领赵弘殷会来枢密院，我向他举荐了你，你以后就跟着他苟全性命吧。”
“公公，就让我服侍您吧。小的有什么过错您尽管责罚就是，千万别赶走我啊。这事我绝对守口如瓶，死也不会说。”王继恩一听跪拜在地痛哭流涕。
“哎，起来吧。”张居翰扶起了他，“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为了活命当了宦官，从五岁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如今已有三年了。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大的苦，我本来想一直佑护你长大的，但如今可能血雨腥风又要兴起了，这次是伶人作乱，恐怕会殃及宦官，我已经老了，无牵无挂，也是在为你找一个安身之处。”
王继恩虽小，却极为聪慧，他似乎明白了张居翰的良苦用心。
“公公，我不离开你，要没有您，我就饿死在街头了，我要为您养老送终。”
张居翰颇感欣慰：“傻孩子，你有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记住，任何时候做事都要身正心正，不可像宫中的那些宦官那样为非作歹，他们猖狂一时，但终究会受到报应。只是可惜了这大好河山，可惜了先王的一片苦心，可惜了十多万河东男儿的鲜血。”
正说着，一个衙署匆匆地赶来，向张居翰呈递了一份奏疏——正是李绍琛反叛的加急诏书。
张居翰似乎显得很平静，他幽幽地说了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
站起身来他急匆匆地赶赴皇宫。寒风呼啸而过，脚步重重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洛阳城更显冷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