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云逍拿着药方出门去后,径直向镇上跑去,他要办两件事,一是将采的药草买了,换些米面。二是请郎中辨别下药方的真假。他脚步坚定,健步如飞,八月高远的蓝天下,黄色的土路在他脚下倒退。
不一会,小镇的轮廓渐渐在眼里清晰。这是他第三次来镇上,前两次应该分别是自己七岁和十岁。
记得七岁那年,云逍识完母亲教的字,便拜了李慕苏老先生。见了高人隐士,学得文化礼仪,他向爹娘请求买一套纸笔。他爹娘当时很高兴,摸着云逍的头,脸上绽放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当时,娘就进到里屋翻腾了好一阵子,出来后将一个在孩子眼中沉甸甸的布袋交到爹的手中。云逍分明看到,爹娘在交接布袋时,眼神间的短暂的交流。娘微微颔首,爹的视线从娘的脸上移开,收起布袋,领着懵懂的云逍到了镇上,将那个布袋换成一套书写纸笔。云逍和爹分明记得,纸铺里有好多纸,雪白的、米白色、淡黄的、鹅黄的、米黄的、灰黄的,不一而足。爹跟掌柜的说了半天,最后指向那卷灰黄的纸和另一侧最下方一支单薄的笔。接过布袋,掌柜的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掂了又掂,最后点了点头。这便是云逍第一次来到镇上的记忆。那些纸和那支笔一直支撑到他十岁。而后,在某个混乱的日子,化为一地破碎的灰黄和两段干瘦的竹子,旁边站着个狂颠的少年。
第二次来镇上是在云逍十岁的时候,那时云逍的爹张铁心刚摔断了腿,单拄着拐杖,由云逍在前面领着,到酒肆里去沽酒。酒的味很浓,像一片云将酒肆笼罩,离开老远都能嗅到,那浸了旗杆、墙瓦的无孔不入的酒香。这种酒香对喜酒之人是种致命的诱惑,能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对当时受伤颓废、借酒浇愁的张铁心来说,这种诱惑来得更为直接。这酒香不仅吸引了达官贵人,也引来了布衣白丁,甚至连身无分文的乞丐,也三三两两的聚在外围,望酒兴叹。可酒香对于当时的云逍来说,可以说是劣质的迷药,他嗅着刺激性的味道,坚守在爹的身边,等他离开酒肆的时候,他的脸已然通红,意识有点模糊,回到家里倒头便睡了下去。
第三次来到镇上,这里变化不大,纸铺还在,男掌柜望着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用他那只掂钱的手捋了捋稀疏的胡须;酒肆也还在,女掌柜提着酒提勺,给络绎不绝的吵嚷的客人,挨个沽酒。云逍径直来到镇上的药铺,将草药篮子端上柜台,等待店掌柜清点。掌柜的看了云逍一眼,见他面生的紧,穿的也比较寒碜,便没好气地说:“这些草药质量不太好,按照价格,本来能换三文钱,我给你两文吧,怎么样小伙子。”云逍知道跟他讲不出道理来,也不跟他争吵还价,一只手拿出药方来,另一只手指着说:“两文钱也行,不过我想让店里的郎中给我看一下这张药方,这是一个大夫开给我的最普通的风寒药方。”掌柜的没想到云逍不跟他讨价,对他请人鉴别药方也未放在心上,想了想,便从钱屉里抠出两文钱,递到云逍手里,并对他说:“好,这两文钱给你,你到后堂找杜郎中去吧。”说着,随手指了下店内的一扇侧门。
顺着掌柜指的方向,云逍进到后堂,见了杜郎中,杜郎中中年模样,仪表堂堂,刚给一个朴素的老者开完药方,并进行耐心叮嘱。而后,杜郎中招呼云逍过来,看了又看,见其气色如常,身强体壮,便问:“年轻人,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吗?”云逍恭敬地作了个揖,递上手中的药方说:“杜郎中,小子的亲人患病,得一大夫开得药方,不知效果何如,特来请您鉴别,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哦,拿来我看看。”杜郎中见云逍举止礼仪有模有样,心中也颇为赞赏,当下接过药方观看起来。看了一会,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敢问你这是何药方,莫不是风寒药方。”
“杜郎中果然见多识广,此药方正是医治风寒用的。”云逍笑着回应。
“哎呀,坏大事了,你那亲人可服了药?”杜郎中的脸上瞬间挂满焦急和担忧。
“既是风寒药方,如何坏事?”云逍故作疑问。
“哎,年轻人,你有所不知,此药方的大多药材确是医治风寒所用,可其中一味荨麻不仅治不了风寒,还会加重病情,甚至引起中毒呀。”杜郎中因为忧心,话语都变得很急切。
“啊,原来如此,好在家里没有草药,亲人尚未服用。那江湖游医,简直就是谋财害命。”云逍语调气愤。
“哎,真是有失医德呀。”杜郎中也感失望。
辞了杜郎中,云逍并未立即回家,他打听到镇上衙门的方向,径直向那里走去。说是衙门,其实就是县官衙派驻的小吏,在镇上临时办公的地方。青石镇离颍川县足有三十余里,为了加强管制,县衙在这里派驻了一名文官和一名捕头,也算是对他们的历练。青石镇的这名文官是个堂正的青年,名叫萧慎言,新进举人,是县城大户萧家的长子,得县令委任到镇上暂领镇长之职。那名捕头名为许晃,十分粗壮,性格憨直,本是萧家的武夫,现陪同公子萧慎言而来。
云逍径入到衙门口,见衙门内什物置办齐当,上首一张高大的桌椅,两侧各一排刑具、刀枪。桌前正坐着萧慎言,手中拿着书卷,兵器架边立着许晃,手指摩着刀枪。云逍在二人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时,恭敬作揖,缓缓说道:“大人,草民张云逍状告昏医魏生津谋财害命,其在为我大娘看病时,不仅乱索钱财,更开出一副毒药方。现有药方在此,请大人明鉴。”
“哦,竟有此事,将药方呈上来,让我看看。”萧慎言盯着云逍说道。
“是,大人!”许晃立即从云逍手中接过药方,恭敬地递到萧慎言手中。
“岂有此理,荨麻岂可胡乱掺入,此等药方定要害人。”萧慎言出身县城名门,见多识广,小小药方自然难不倒他,看完后,他拍案而起,便喝令将庸医魏生津传来。许晃手下的几名小捕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