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青和汤嬷嬷进来的时候正见锦绣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盅,桌上放了一摞厚厚的白纸。
她们还未请安,就听锦绣说道:“去账房看看。”
汤嬷嬷有些疑惑:“刚才派人去请账房管事的时候,管事身子不舒服。咱们现在去未必有人啊。”
锦绣目光一狠:“没人就带人将账房的大门砸了,他年老体衰时而发病,还占着账房管事的位置做什么。”
汤嬷嬷一惊,见锦绣已经恢复如常,忙连连躬身,“老奴这就去传话。”
账房管事还是来了,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
锦绣就不由得冷笑,扫了眼账房管事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突然语气柔软下来:“管事身子不适,我还强让你过来,实在是……”
管事立刻作揖行礼,慌乱道:“福晋折煞奴才,奴才掌管账房,事无巨细本就该对您汇报的。只是奴才伤寒,恐过了病气给您。”
锦绣点头,让菊青给管事端了绣墩。
管事战战兢兢坐了。
屁股刚落到绣墩上,锦绣就一脸关切地发了话:“管事风寒,受不得凉气。去,让灶上送两炉子火来。”
账房管事面上一变,急急摇手:“不,不用了,奴才只是寻常的感冒。”
锦绣笑的可亲:“管事劳苦费心,又染了风疾。我可不敢再让您病重,还是烧些火炉稳妥。”
菊青立刻笑着下去。
炉子是程峰和木婂搬进来的,木婂一见管事顿时明白过来,热心地又去灶上弄了两筐木炭,将炉子添的满满当当。
一边用扇子扇着炉火,一边紧张地对管事说:“风寒了就是怕冷,我爹爹风寒的时候六伏天要盖整整三床棉被呢!炉火不够您尽管说,灶上还有两个空炉子,我一并去搬来。”
管事真的都要哭了。
早些福晋传话的时候,他懒得来。想着福晋又无恩宠,更无管家之权杖,来了也不过发通疯,不如称病给推了。
再说,还有杨管事撑着呢。她嫡福晋再厉害,难道还能跟杨管事过不去。
却没想到,手下的很快带来消息,杨管事被撵出了王府。
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还不相信,以为是底下的人胡诌,杨管事什么身份背景啊,她嫡福晋就敢?
直到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一众下人俱是杯弓蛇影,他才反应过来,杨管事的确是被端了。
杨管事被端了,他这账房管事呢?
还听手下颤抖着声音告诉他:“福晋还说要来账房看账册。”
他就慌了,一来不就全都露馅了!
等到汤嬷嬷派人来传话的时候,手下的干脆给他出了主意:“杨管事身后有大人物撑着,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您不若干脆称病,装的可怜一点,福晋一个女娃娃,看了定然心软。只要拖个十天半月,等到杨管事回来,这账房还不是您说了算!”
他也算病急乱投医了,眼下也确实是没法子了。
既然是风寒之症,那自然是装的像一些。
他翻箱倒柜找了冬季的棉袄,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面上也是做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路上那些下人瞧了,不免都关心问他。
他就想,福晋应该不会过于为难吧。
哪知——
炉火鼎盛,一左一右架在他旁边,木婂还在边上卖力地扇着,生怕他冷了似的。
天知道,他早已汗如雨下,亵衣满满当当被汗水浸透。
他热得心中一阵阵发闷,头也晕乎乎的,难受极了。
锦绣她们却视若无睹,还笑着问他:“可好些了?”
他愣愣点头。
锦绣就满意地点了点下颌,问:“账房管事今年五十有余了吧?”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已有重影叠叠,全然凭着意志答了:“奴才今天五十四了。”
“那应该有孙儿了吧?”眼前一团氤氲水汽,他看不清锦绣的样子,只能通过她的声音揣测出有些愉悦。
“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儿。”
“有儿有女,那是福气。管事这个年纪也该含孙弄女,颐养天年了……”
再往后,他就听不见,只觉得一阵“嗡嗡嗡”的响。
最后能听见木婂的尖叫,以及菊青冷冷的声音:“福晋,他晕过去了。”
“解了棉袄,让人抬出去……”
……
当天夜里账房管事就让小儿子来墨竹小筑送了账房的钥匙,并递上辞呈。
锦绣有些纳罕地看着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请辞呢?”说着将辞呈递还给他:“你回去告诉管事,病了不打紧,等他好了还是回来任职。”
小儿子就想起在家的时候,爹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来王府,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辞呈给福晋。
说这些的时候,管事眼底满是恐惧,就如同王府是刀山火海般,再也不敢踏足半步。
小儿子就苦着脸,可怜道:“爹爹年事已高,这些年精神头也不如往年,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福晋另选良才。”
锦绣深深看他两眼,有些为难和不舍的样子,好半天才将辞呈收下,并让菊青取了十两银子给他。
小儿子哪里敢收,跪了安就马不停蹄走了。
当天夜里,账房管事便催促着举家搬离。
婆-娘赖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走,还壮着胆子与他顶嘴:“你怕什么,都递了辞呈,以后咱们与王府是井水不犯河水。”
管事气得一阵咳嗽,一众儿女见了赶紧上前给他顺气。一顿人仰马翻,他才瞪着眼睛望着自家婆-娘:“你这蠢婆-娘,懂什么!咱们这些年又是买宅子,又是置产业,你以为,王府不会查下来!”
婆-娘眼皮跳了跳,还是不肯松口:“怕什么,你不是说杨管事和宫里……”
“闭嘴!”账房管事一顿暴喝,婆-娘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讪讪撇了撇嘴。
管事闷哼:“你们不走,老头子我走!若是丧了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婆-娘一听这话,便知事情严重,不敢再唱反调。
……
木婂在房里替锦绣梳头,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木婂悄声问她:“福晋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杨管事和账房管事呢?”
至少也得把被贪墨的产业追回来才行啊。
锦绣叹了口气:“你以为他们二人背后没有人撑着,敢如此明目张胆?”
木婂张大眼睛,呼了口气。
锦绣则点了点头发上的东珠,淡淡道:“取了吧,戴着累得慌。”
说着闲闲说了一句:“破财消灾,现在的王府还没有力量去与那些庞然大物较量。”
木婂认真听着,态度益发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