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府衙的牢房远比帝京简陋,每到夜里就会有成群结队的耗子出来觅食,那些耗子巨大无比,在漆黑的夜里眼睛亮的吓人。
木婂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闻,说以前有个囚犯就是被耗子咬死的。吓得木婂晚上不敢睡,成日守在稻草旁,但凡有耗子冒出来就哇哇的叫。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云曦那么胆大,锦绣这两夜也睡得不安稳。
好在府吏并没有苛待她们,还让狱卒给她们一盏煤油灯。牢房里没有床榻,狱卒也想办法给她们弄了两床破褥。
除了环境差一些,其他的反倒比帝京好,至少不会送馊了的饭食给她们,也不会在饭食里添加不干净的东西。
牢房的墙壁上有个巴掌大的通风口,木婂总喜欢盯着那个通风口看,从天亮到天黑,如此反复。
锦绣怕木婂这样下去出现问题,便时常给她讲书上的故事,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一天,正讲到渔人穿过山洞,到达从未见过的世外桃源,狱卒便送了饭食上来,甚至还送了几块香瓜。
在帝京,香瓜属于贡品,更别说如此僻静的南江了。
饭食也是出奇的好,酱肘子,爆鸡丁,一份时蔬,还有两碗鱼头汤,汤上撒了葱花,还漂了一片碧绿的叶子,看上去不禁让人食欲大振。
两个人却都呆呆地坐在牢里,傻傻愣愣地盯着格外丰盛的饭食,一直到鱼汤彻底凉了,上面的油泡子都凝固在一起,锦绣才端起其中一碗饭递给木婂:“吃吧。”
味同嚼蜡的吃着,原本还一脸淡然的木婂突然噗通噗通砸下泪来。
狱里的厨子不会有这样好的手艺,更不可能细致到在鱼头上撒葱花。番邦的香瓜不是南江府吏吃得上的,鸡丁里的辣子也是宫里才有的名贵香料……
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囚犯在被处决之前通常都能饱餐一顿,据说做个饱死鬼上路能极大地减轻怨气,死了会乖乖跟着无常去酆都城,若不然亡灵不得安息,便会为祸人间。
泪水咸咸的,几乎要将食物的美味压下去。
锦绣放下餐箸,用衣袖细细替她擦拭眼睛,一面温声说道:“还不到最后时刻,别怕。”
木婂吸了口气,努力扯起一丝笑来:“奴婢不怕,有福晋陪着,到地底下奴婢也会伺候好福晋的。”
锦绣哭笑不得。
……
“都送去了?”府吏面色有些复杂地问狱卒。
狱卒回道:“送了,她们都吃完了。”
府吏叹了口气,眼底有几分懊悔之色。
狱卒安慰道:“大人不必如此,这是宫里的旨意,怪只怪她们命数不济。”
宫里的旨意……
府吏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摆摆手:“罢了,这两日都去八仙翁订席面,但凡是她们的要求都一应达成。”
狱卒躬身:“属下待会儿就去采买驱鼠药,这两夜她们能睡个安稳觉。”
“嗯。”府吏淡淡应了声,似有些惆怅地缓步离开。
……
蒙庄头第三次到王员外家。
因为信物被摔坏的缘故,员外夫人很不满意这桩婚事,已经差了媒人退还聘礼,连带着那根鸡镯也一并退了回来。
蒙庄头不死心,酷暑天站在太阳底下两个时辰,整个人几乎快要晕厥了,员外府的大门才得以打开。
精瘦干练的老管家从门缝里睨他一眼,好歹是侧开了身子,将大门又拉开一些:“进来吧,员外让你去书房说话。”
蒙庄头擦了把头上的汗,口干舌燥,却不敢对这位老管家有半分怠慢,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才战战兢兢进了门。
虽然在僻静的乡下,员外府邸却修建的格外富丽堂皇,蒙庄头曾私下里打听过,王员外家在南江城有二十余个铺子,在三十里外的黑水沟还有一处矿产,这王员外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实际是个足足的地主公!
最关键的是,王家只有一个女儿,这也是他低三下四数次登门的原因。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不止那位腰圆臂粗的员外在,连带着惯来阴阳怪气的员外夫人也在。
蒙庄头不敢多想,立刻恭恭敬敬行了礼,依次问了安。
员外的脸色还好,至少还说了句“起来吧”。员外夫人则是直接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便开始作妖:“哟,这不是蒙庄头吗,昨儿个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急巴巴地赶来了?我可记得聘礼都退回去了,我们王家还倒贴了二百两银子,蒙庄头该不会是嫌不够,想狮子大开口吧?”
一句话,就噎得蒙庄头面红耳赤。
他站在堂中,手心里全是汗,手指哆嗦的厉害,竭力忍着不敢露出一丝异样。照例客客气气作揖,才温吞地开口:“小生自知此事荒唐,错全在小生。还请夫人念在小生与蕊儿情投意合且认定终身的份上,成全我们吧!”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员外夫人登时怒的抄起手边茶盅,狠狠朝他砸去。
蒙庄头没有躲,幸好那茶盅只是砸在他的脚边,水渍溅了一身,他狼狈地站着,员外夫人讥诮刻薄的声音便铺天盖地地涌来。
“情投意合?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还真当自己是城里的公子哥啊!姓蒙的,你充其量就是个种田的,如果不是蕊儿失心疯非要跟着你,你以为我能答应!”
“我王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也不是谁都能作贱的!你那六抬的聘礼我们还嫌寒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娶了蕊儿就等于掌管了王家,你一个落魄的乡下人也能过上富人的生活!我今天就把话说亮堂了,这门婚事王家不会答应,蕊儿已经被我送去云川舅母家了,别再来死缠烂打!死了这条心吧!”
“你但凡是还有几分骨气,就别来纠缠不休!”
“……”
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就愤怒羞愧地拂袖而去,蒙庄头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甚至没有半分恼色。
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娶到王家小姐,这是他摆脱下作身份成为人上人的唯一机会。这会儿他并没有因为员外夫人的尖酸刻薄而愤怒,反而后悔自己那日不应当为了坐实孙大山的死因而将订婚的镯子摔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