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公很早就派了丫鬟来传话,乳娘重病,想见她最后一面。
王莞宁的乳娘?
锦绣清晰地记得,王莞宁死后乳娘曾到方氏房里哭诉,要求替王莞宁做道场。
那时候方氏和五福公一心想着派人顶包王莞宁去帝京,去辅佐他们的大女儿王语嫣,又怕乳娘闹起来,便直接将乳娘送去了僻静的庄子上,从此再无音信。
王莞宁身边亲近的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被方氏处理了,锦绣那会儿没有多去深究,那种情况下她也没能耐去追究,现下想来,这里面说不定是有值得深思的。
譬如王莞宁的死,她就疑惑了许久。
乳娘那里自然是要去的,五福公为了不露馅,她则是有话想问乳娘。
出门前先去看了眼方氏,在主院的抄手游廊上傻傻呆呆地坐着,王语嫣一脸温柔地给她梳头,方氏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破布偶,连眼睛眨动的次数都非常少。
陪着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些话,方氏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偶尔因为院子里的鸦雀飞过,会如孩子般兴奋地哇哇叫,更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
王语嫣心情不大好,或许是因为方氏疯癫的缘故,锦绣提出要出城去看乳娘,王语嫣都只是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再无下文。
锦绣缓步离开,回头正好看见王语嫣在往方氏头上插一朵鲜艳的绒花。方氏到底是老了,两边鬓角的白丝衬得那绒花格外刺眼,戴在头上非但没有为她增添几分姿色,反而有种老婆子涂胭脂的怪异感。
她转身,大步离开。
马车嗒嗒出了城,乳娘蒙氏居住的庄子在极僻静的乡下。
来去需要一整天的时间,这夜注定要在庄子上过了。
云曦撵了车夫,坐在前头,兴奋异常地赶着马儿往前跑。
木婂则在马车内来回踱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锦绣笑她:“你走来走去晃得我头疼,这一页兵书看了好一刻都看不进去。”
木婂只好停下来,依着锦绣脚边的软垫坐下,小声说道:“福晋不该出城的。”
木婂担心五福公背地里使手段,毕竟此去路途偏僻,恐怕……
而且因为是要去看王莞宁的乳娘,慕白年也找不到借口跟着,守卫长只派了三五个守卫跟着,全然没了初来南江时戒备森严的样子,这让木婂更加心烦意乱,心一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锦绣笑着递一杯安神茶给她:“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急躁。车到山前必有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躲就能躲得过去的。人家若是想害你,有千万种法子,食物里动手、井水里投毒、布料上做文章……我们还能都防了?”
木婂一听这话,登时面上白了几分。
锦绣徐徐道:“与其担心这些还未发生的,不如想想别的。今日在抄手游廊看见方氏,你有什么感觉?”
木婂愣了一下,虽不知道锦绣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然后回答:“虽然疯了,但是很安静,辽东王福晋拿绒花给她选的时候,她还笑哈哈地指着那朵红色的讨要……”言语中不乏感慨:“奴婢不知道五福公夫人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眼下看起来很可怜。”
很可怜,这是木婂这种第一次见到方氏的人的第一感官。锦绣之所以会问木婂,也是想证实心中的想法。
“福晋还是怀疑五福公夫人没有疯?”木婂问。
锦绣点头,又摇头:“疯不疯又如何,眼下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快乐的,或许还有人会羡慕那些疯子。至少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快活,不必受现实的折磨。
……
乳娘蒙氏的庄子的确很僻静,这里已经远离南江城,在两处大山相间的地方。山谷里有一条小河,据庄子上的人讲,每到雨季,小河会积聚成泱泱大河,严重的时候两岸的良田房屋都会被淹没,庄子上的人只能连夜往山上去避难,等到水退了再下山。
因为地势险恶,庄子上每年收成的粮食都少的可怜,除去必须给东家缴纳的租子,剩余的粮食只能堪堪够大家果腹。遇到大灾大旱的年成,还会出现饿死人的惨状!
云曦好奇地问他们:“大灾的时候五福公府不会免了你们的租子?”
皮肤黝黑苍老无比的农户们只能苦笑着摇头,见庄子的田埂上有人走过来,忙讪讪闭了嘴。
田埂上走来的长袍男人,便是蒙氏的儿子,现在的庄头。
庄子上的农户们纷纷散去,大家似乎很忌惮这位庄头,虽然庄头一来就表现出极大的礼遇,说话做事都磊落有礼。
庄头问安后,便热情地带着锦绣往庄子上最高最大的那户院子去,一边说道:“娘叨念福晋好些日子了,左盼右盼总算将福晋盼来了。”
庄头一直谨慎地落后一步,乡间的路不好走,他还会提醒木婂她们仔细脚下。
这样一个细致体贴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
院子干净简洁,两进的小院,蒙氏住在最宽敞的东次间,看得出庄头是个孝顺的儿子。
屋子里很明亮,穿着妆花褙子的蒙氏面如死灰地躺在东次间的炕上,有个老妈子在里头服侍,见锦绣她们来,顿时吓得匍匐在地,不断磕头请安。
蒙氏像是睡着了,锦绣便退了出来。
老妈子战战兢兢地端茶给她们,茶叶倒是出奇的好,上等的雨前龙井,开水过了两遍,味道拿捏的十分好。
锦绣抿了口茶,木婂便给了那老妈子几锭碎银子,老妈子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欢天喜地地给锦绣磕头。
锦绣问道:“平日都是你一个人照看乳娘?”
老妈子用余光看庄头一眼,才小声回道:“还有一个婆子,婆子的媳妇子生产了,回去伺候小月子,这月满了就回来。”
锦绣“嗯”一声,又吃了口茶,才说道:“倒是辛苦你了。”
老妈子忙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伺候乳娘,庄头还免了老奴去田间劳作,这天大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