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婂是第二天到的。
“奴婢昨天夜里来的时候垂花门已经落了锁,守门的婆子说奴婢还不是王府的婢子,不方便夜里进去。所以奴婢才拖着今儿进府的,还请福晋恕罪。”
木婂穿一件素色衣裤,头发盘的整整齐齐,上面只簪一支木钗,面容仍旧消瘦,却少了在酒楼见到时的惶惶悲悸,多了几分自由舒心的雀跃。
屋子里只有锦绣和木婂两个人,汤嬷嬷进宫去了,菊青不知跑哪里了,她将梅儿打发去了灶上。
锦绣不说话,只眯着眼看她。
木婂始终沉默恭顺,虽眼底有讶然划过,却并无其它表情。
这么过了一盏茶时间,锦绣才暗暗点头,这木棉至少性子是沉稳的。
选人用人,心性沉稳,遇事冷静理智最重要。
“你爹和哥哥怎么样了?”锦绣问她。
木婂立刻露出感激的神情,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整了整衣裙,说道。
“木婂多谢福晋救命之恩。爹爹和哥哥现在都住在王府东边的下人棚里,吃食用度都有人打点。”说着笑了笑,有些欢喜:“府里还有妈妈帮忙请了大夫,大夫开了药,说哥哥只要服上半年就能痊愈。”
木婂是打心眼里高兴,日子终于有个盼头了。
以前委曲求全忍辱在酒楼那实在是走投无路,去年的一场灾害让他们家中颗粒无收,没法子了才想着离乡背井来帝京碰碰运气。
哪知在路上哥哥染了病,好不容易到了帝京,那些人都嫌弃他们是乞丐,别说做工了,就是在人家店铺门口多留一分钟都会被撵走。
好不容易酒楼掌柜肯收留,却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几次想纳她为小妾,她不肯,那掌柜就打她,将最脏最累的活儿分给她和爹爹,还不给哥哥看病。
就这么着,她也不敢反抗。一旦反抗,他们可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遇见锦绣和和硕,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所以一听到锦绣召唤,她便巴巴地赶来,夜里婆子不放行,她就在王府的门口守了一夜,一直等到天亮了,第一时间赶了进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报答这天大恩情,于是谦卑又恳切地说道:“奴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人还算勤快,福晋若是不嫌弃就留奴婢在身边伺候。奴婢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
锦绣“噗嗤”笑了起来:“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在身边做奴婢,你安心在外头养着,等你哥哥病好了,你们一家子随时都可以离开。”
木婂一听,有些急了,慌乱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真心实切地想要留在福晋身边,伺候福晋。”
锦绣一顿,收敛起脸上的笑来,忽然严厉万分:“伺候?你以为王府是什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本福晋难道还缺了人伺候!你不会以为,本福晋一时好心帮了一把,你就可以以此为借口讹上王府!”
阿猫阿狗,讹上……
这些难听的字眼若是其他人听见,只怕面红耳赤羞得就要找个缝隙钻进去,亦或者愤愤然带着一身绝傲正气阔步出去。
木婂只是那么站着,脸上的容貌都不曾改变,依旧恭敬万分,甚至还温温柔柔地开口说道:“奴婢自然晓得王府势大人多,福晋身边丫鬟婆子众多,但奴婢是不同的。”
锦绣目光幽幽看着她,“噢”了一声,话音一转,不知是笑还是冷的戏了一声:“什么不同?”
“木婂能为福晋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她亭亭站着,跟一陇寒冬中的俏梅般,目光澄澈,面容宁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继续听下去。
便听见她继而说到:“福晋或许不信,但这是奴婢的真心话。爹爹和哥哥是奴婢的至亲家人,是奴婢的一切。福晋救了奴婢一家子,奴婢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方能报此大恩。”
锦绣一直冷冷地看着她,等到她说完这段话,吐出一口气,才笑道:“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你能么?”
“奴婢万死不辞!”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像是早在心中下了决定般。
锦绣便悠然地笑了起来,理一理鬓角的簪花,扶额问道:“你可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木婂一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锦绣坐直了身子:“王府有姨娘怀孕了,你应当知道吧。”
既然是铁了心要进王府,怎么可能没打听。
木婂身子颤了颤,努力保持面上的平静,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锦绣从怀中摸出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孩子嘛,都会有的,不过若是庶子诞在了嫡子前头,以至于王爷血脉尊贵颠倒,这总是不好的。”
说着笑盈盈看向木婂:“你说呢?”
木婂目光躲闪不定,好半天才将视线落到锦绣手中的牛皮纸上,微翕的嘴唇抖了抖,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仓皇的声音:“奴婢……奴婢明白!”
锦绣就笑了,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既然明白,还用本福晋教你吗?”
木婂走上前,双手哆嗦着,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锦绣的掌心中将牛皮纸拿起,神色幽暗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行了个福礼:“奴婢明白,定不会让福晋失望。”
锦绣默然地转了头,端起茶几上的茶盏。
木婂失魂般出了内厅。
一个时辰后,木婂回来了。
菊青和汤嬷嬷都还未归来,梅儿正在和锦绣说着王府里的事儿,就见木婂忽然蹿了进来,恭敬地给锦绣行礼。
梅儿皱眉,视线在木婂身上打了个转儿,疑惑道:“她怎么又来了?”
锦绣便故作淡然道:“我宣她来问问家里的事儿,听她说城外一家作坊的栗子糕不错,便让她去采买些。”说着转眸看向木婂:“东西买了吗?”
木婂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躬身带着歉意说道:“今儿个作坊没开门,奴婢明天再去撞撞运气。”
梅儿嘀咕:“什么栗子糕那么好吃,有府里的厨娘做的好吗?”
木婂讪讪而笑,回答的滴水不漏:“自然是赶不上王府的厨艺,不过图个新鲜罢了。福晋救了奴婢一家子,奴婢无以为报,听说福晋喜欢零嘴儿的,便涎脸求了这恩典,哪知老天都不给奴婢这报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