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殷不悔站在窗棂前,拨弄刚刚糊上去的簇新高丽纸,完全无视锦绣愤怒的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懒懒道:“还是海外的琉璃窗页好看,结实耐用,下回本王给你带一些。”
回头,见锦绣双肩直颤,殷不悔皱起眉来:“你很生气?”
“气殷国进攻的步伐太快,宋煜鞭长莫及?还是气本王私自掳走你哥?”顿了顿,潋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凝:“或者是为了那个公主?”
“我要杀了你!”锦绣愤然地从软榻上起来,举起旁边一盏闲置的油灯,油灯上段是尖尖的罩子,如缩小版的长矛。
殷不悔欣身而立,愣了一下,嘴角瞬间浮起好看的弧度,完全无视锦绣的威胁,只说:“她要杀本王,本王难道要站着让她杀不成?”
“她只是一介女流!”锦绣握着油灯的手抖得厉害。
殷不悔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一双眼睛似要噬人般,深深将她锁定,语气格外严肃:“是不是在你眼里本王就该死?呵!这世上哪有什么女流不女流,本王只知道她是启国送来的人质,她想要杀本王!自古成王败寇,启国打不过本王的殷国,就想出这种下作的法子,你怎么不说启国的卑鄙呢!”
锦绣身子一松,有点答不上来。
殷不悔冷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本王以为福晋不是这样子的人!”
锦绣呐呐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与他平视:“大王请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和硕终究是死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这件事像是一根刺般深深扎在她心里,叫她难受,叫她委屈。
殷不悔怔愣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锦绣已经别过脸去:“大王若是不喜欢大可拒绝启国的和亲,也可直接派军队将和亲的队伍驱逐,那样和硕也不至于……”
殷不悔面色阴沉,眸子红的要滴出血来,他突然伸出手拽住锦绣,恶狠狠地问:“你就不问问本王有没有受伤!她那一剑刺下去的有多深!”
锦绣冷漠:“大王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而和硕,却永远回不来了!
她嫌弃地掰掉他的手,然后将手中的油灯举起来,将尖尖的那一头对准他的心脏,冷然道:“王爷若是再不离开,休怪妾身!”
殷不悔摇摇欲坠,他很想努力地去看她,但是她的眸子像是阴翳上了一层霜,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她的瞳孔没有一点温度,连他的影子都倒影不出来。
只有恨极了一个人,才会彻底无视他,眼里没有这个人。
这样的疼痛比她真的把油灯刺进心脏还要叫他难受。
“李锦绣,你真无情!”殷不悔目瞪欲裂,整个人显得格外癫狂。
锦绣漠然:“大王真是说笑,一个殷国国君,一个大启福晋,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方,何来无情之说。妾身对殷国敌寇实在生不出情谊!”
殷不悔的手重重扣在她的肩上,手指几乎要压进她的皮肉里,她只是皱了一下眉就全无反应。
最终他怅然若失地放开手,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狼狈地拂了拂衣袖,语气却格外真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固守的东西多么可笑,这个帝京有多么卑劣肮脏!”
“那是妾身自己的事,不劳大王费心。”锦绣语气幽幽,直接将他堵了回去。
殷不悔知道自己多待无意,继续停留只会叫自己更加的难堪。
丢下一句“锦荣无碍”,就疾步离开。
——
晨曦,木婂和屏舒打了水进来,却发现锦绣红着眼睛坐在床榻前,似一夜没睡的样子。
虽两个丫鬟都耐心询问,锦绣却什么也没说。
木婂伺候更衣的时候,愕然惊呼:“福晋——”
屏舒走过来,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锦绣的肩膀上陡然出现几个乌青的指印,森然可怖,上面的皮肉经过挤压,几乎要嵌进肉里面。
木婂心疼地都要落下泪来,一面给锦绣上药,一面旁敲侧击地询问。
锦绣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似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木婂的呜咽。
宫宴前夕,终于传来三军的消息。
三军不会班师回朝,直接绕道去与殷国的战场。
而这时候,打着孟贵妃托梦,唯一能解决大启困局的北疆王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似根本没打算上战场。
锦绣不由冷笑。
皇帝也没有要让北疆王征战的打算,这件事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含糊过去了。
一晃,宫宴。
九王爷满月的喜悦从亟亟宫墙蔓延到了外头。
无数官吏准备了满月礼,乘坐马车嗒嗒驶进帝京城,打扮富贵的夫人们也急不可耐进宫,想要在后庭各主子娘娘面前博一份彩头。
兴奋的宦官忙进忙出,得了赏赐的城门口士兵个个面上洋溢着笑容。
所有人都很高兴,高兴皇室多了个王爷,高兴洛神被驱逐出大启,只有锦绣。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上,自皇城门口停下,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往里走,路上有夫人认出她,殷勤地打招呼,她只是点点头就继续往前。
相比以前众夫人的冷漠,现在的锦绣就是个香馍馍,人人都愿意捧一下,亲近一下。
众人心知肚明,一旦宋煜击退殷国敌寇,凯旋而归,这大启三位王爷三分天下的大局势必会尘埃落定。到时候这位曾经声名在外的纨绔王爷也会成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而且在百姓中的呼声不会太低。
锦绣处理的滴水不露,并没有冷落谁,也没有刻意去亲近谁。
安嫔的广临宫修建的富丽堂皇,大气恢弘甚至还在皇后的钟翠宫之上!
后庭的正紧主子娘娘们都还没有到场,安嫔也没有露面,反倒是旁边一个夫人十分献媚地对锦绣说:“先前人不多的时候,有宫婢抱了九王爷出来,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用可爱这两个字去形容王爷,显然是不妥的,那个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讪讪捂了嘴。
锦绣没有责怪她儹越,徐步上前,拨开人群走到最里间。
命妇们也是按照品级落座的,一品超品的夫人这会儿全部齐齐聚在大厅,有宫婢专门端茶给她们。而品级低下的夫人只能在外面的空地稍事休息,自然也不会有宫婢专门伺候。
但是她们却甘之如饴,毕竟这样子与后庭主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不多。
前朝暗流涌动,后庭又何尝不是一个小朝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