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眼睛一眯,鼻子里还在不断渗血,不用想都知道鼻梁定是被右将那一拳打塌了。
血逐渐黏合,黏糊糊地糊在脸上,有些顺着嘴角流进口腔里,咸咸的带着淡淡的体温。
他不敢开口,不是怕血疯狂往嘴里渗,而是不能说!
一旦说出幕后的指使者,他的家人,妻子,父母就全都完了!
右将见军师不说话,愤怒地提起拳头又要打,左将赶紧将人拉住。
宋煜深深看了军师一会儿,冷笑起来:“你以为不说本王就拿他没办法?通敌叛国也是诛九族的大罪!”
军师张大嘴巴,鲜血瞬间灌进去,血块凝固在喉咙口,他“啊啊”地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冒不出来,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睛。
“带下去。”宋煜别过脸,不再看他。
……
皇陵。
北疆王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有多久了,外面的守卫换了一拨又一拨,福晋曾经带着年幼的儿子来探望,被冷面的守卫堵在外面:“圣上有令,王爷为尽孝驻守皇陵,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的福晋儿子都成了闲杂人等。
小厮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狰狞,吓得那小厮瑟瑟发抖。
心里那团火焰怎么也噎不下去,面前就是额娘的陵墓。
是个单陵,皇阿玛显然不准备死后与额娘葬在一起。
额娘的坟冢是个小小的用白玉石砌起来的矮包。
闲来无事围着陵园转了几圈,除了先祖的几座大气恢弘的陵墓,偌大的陵园显得很冷清。
而额娘的陵墓就在一众高大的墓碑前显得十分渺小。
道士说额娘是惨死的,不能大兴陵墓,免怨魂兴风作浪。
这种可笑的说辞不知是道士想出的还是皇阿玛的主意,一想到这些北疆王就觉得心窝子一阵阵酸楚。
额娘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死了不过是被作贱罢了,到如今内务府的谥号都没有拟定下来。
内务府忘了,皇阿玛也忘了,似乎大启的后庭根本没有出现过孟贵妃这号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笑话!
冬末的皇陵不那么冷了,树梢上最后一抹白雪融化,久违的阳光从高高的城墙后面露出头来,将温暖的光泽透过茂密的枝叶,洋洋洒下,落下一地的光辉和斑驳。
皇陵中的阴冷似乎也在阳光沐浴下消散很多。
从额娘的陵墓转完整个皇陵,需要整整一万三千步,更多的地方只是用白玉石砌了坟冢,也不知以后是谁来居住。
或许这里面就有一个是自己的位置,当然,他希望那是很多年以后。
但是现在的局势叫他有些烦乱,暗卫从边塞带了消息进来,洛神溃败,军师被识破,一切都完了!
他这会儿才知道,一贯在人前装疯卖傻的宋煜其实是扮猪吃老虎,以十万三军击溃洛神几十万兵卒,这岂是寻常的莽夫能办到的?
思绪不禁飘到很多年前,那会儿他还小,正跟着夫子在启蒙。
额娘心情很不好,皇额娘似乎也不大高兴,因为皇阿玛从宫外带回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最普通的缎子,面上没有一点脂粉,走在宫里却如同月宫里的嫦娥,通身气质叫人无法忽视。
姑苏阁老和许多大臣对此表现出强烈的反抗,“妖女祸国,来路不明”这样的字眼如雪花片一样涌进宫里,弹劾的折子高高堆积在隆阳殿的案几前。
那个女人还是穿着最朴素的衣裙,嘴角含笑地在宫里走动,似乎那些流言蜚语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皇阿玛最终压下所有的非议,因为那个女人怀孕了,怀了皇阿玛的孩子。
也就是后来的宋煜。
谦谦君子,温润如煜,皇阿玛是如此说的,取名字就众兄弟不同,宋煜在皇阿玛心里的分量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额娘怕了,皇额娘怕了,就连太后都忌惮了,所有人都害怕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夺去大启的宝座。
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反正那个女人死了,宋煜活了。
皇阿玛果真很宠宋煜,但是却立了长子为太子,额娘她们才松了口气。
在之后的岁月里,宋煜的表现让额娘她们最后的忌惮惶恐全部消失了。
逛窑-子,喝花酒,打官僚……所有纨绔做的事他都做了,他的那些混账事也因此传遍大江南北。大家都觉得那个位置离宋煜越来越远了。
但是——
北疆王的眸子缓缓划过陵园,皇阿玛为了惩罚他将他送到陵园,但是皇阿玛却忘了,皇陵揭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在最南边的墙角,那里有一道孤坟,那是宋煜生母的坟陵。
他亲手挖开看了,里面空无一物!
那个女人没有死?……可是额娘她们亲眼看见她死去的,那么……
就是皇阿玛将尸体转移了,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埋在皇陵里面!
皇阿玛早是迟暮之年,却一直没有下令修建陵墓,他有了大胆的推测,或许皇阿玛是想死后葬到别处,比如和那个女人葬在一起!
将他囚禁在皇陵,让辽东王远离军权,将宋煜送去边塞立功……一件件一重重看起来,这分明就是皇阿玛在替宋煜铺路。
从始至终,皇阿玛心里的皇位储君就只有一个!
宋煜!
北疆王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落,砸在孟贵妃的墓碑上,溅起晶莹的水花。
冤死的太子,自以为能一步登天的辽东王,还有自己,其实都是一个笑话!皇阿玛就那么静静看着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远远送出这是非之地。
皇阿玛,你当真好狠的心呐!
一拳砸在墓碑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鲜红的液体顺着白玉墓碑往下渗,将孟贵妃墓碑上的字体逐渐覆盖。
他跪下来,跪倒在墓碑前,无声地啜泣。
“额娘,儿子好蠢,儿子好蠢!”
“皇阿玛无情无义,也休怪儿子冷血无情,十年边塞驻守,儿子为大启付出无数时光,换来的却是皇阿玛步步算计,儿子不甘心啊!”
“额娘,你等着,等儿子登上那个位置,一定风风光光地替你兴办葬礼,皇阿玛不愿追封的谥号,儿子替你争取!儿子要让皇阿玛知道,他错了!我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也唯有我才能登上那个位置!”
东风瑟瑟吹过,将陵园地面上的落叶吹得老远。
东风呜咽之声,像极了亡灵哭诉,孟贵妃也不甘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