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沉默地看着他,面上逐渐没有子于父,臣于君的尊敬,反而浮起一丝淡淡的怜悯。
看宋煜沉默的样子,皇上不免失落地长长一叹,像一位耄耋之年不能达成最后一桩心愿的可怜人,笑容也变得凄厉悲惨:“是朕强人所难,朕还有何脸面和她一起,她怕是恨毒了朕。”
“皇阿玛,”宋煜试图开口,却见皇上费力地摆了摆手,说道:“丘夫子年事已高,你们去劝劝吧。”
皇上口中的丘夫子,还是大启刚刚建国时的内阁老臣,至今九十有余,双腿有隐疾,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若不是此次殷国挥兵南下,我大启迟迟没有动静,丘夫子这等早就归隐的肱股之臣是决计不可能再次出山请缨的。
对待这样的老臣,皇室不能以蛮横的手段驱赶。
好容易连哄带劝将丘夫子送出宫外,宋煜和宋澈刚折回来,就听皇上问起:“老三还是不肯带兵?”
这些年边境太平,朝廷对武将的培养远不如前。以至于到了现在,能用的武将越来越少,而以北疆王为首的年轻武将们,纷纷盘踞在帝京不愿离开城门半步。
谁都知道皇上现在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若是北疆王这会儿带兵出征,万一帝京有个波动,远在塞外的北疆王长鞭莫及,皇位对在帝京的辽东王可谓是探囊取物。
所以即便启国连连败退,殷国不断逼迫,北疆王宁愿背负天下骂名也不肯离京。
皇上看二人的神情就知道北疆王的意思,言语中除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外,还有一丝自责:“朕不应该召他回来的,也不该将老二留在帝京,如果不是朕的优柔寡断,也不会出现现在的局势。”
宋澈和宋煜都安慰他:“朝廷能带兵之人并非北疆王一个,皇阿玛不若派其他人出征。”
皇上自嘲一笑:“兵符在老三手里,他肯交出来吗?”
宋澈和宋煜对视一眼,不好再劝。
调兵遣将,首要的就是兵符,兵符和帅印是北疆王手中最大的筹码,他怎么可能轻易交出来。
“姑苏家,秦府还有一大半的朝臣都逼朕立储,你们说朕该妥协吗?”
宋煜面色紧绷,宋澈则暗暗看宋煜的眼色,到最后两人都没有说话,皇帝忍不住又是一叹,显得很是无奈。
“朕若是现在立储,我朝必定内乱横行,老二和老三都是不肯屈尊人下的,朕立其中一个为储,另外的一定会谋逆!”
皇上想到的,正是宋煜和宋澈忧虑的。
隆阳殿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父子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气氛益发凝重。
“皇阿玛,儿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过了许久宋煜幽然的声音才响起。
皇上和宋澈俱是诧异地看着他。
只见宋煜不慌不忙道:“攘外必先安内,只是我们现在没办法解决家事,皇阿玛不如把二王兄和三王兄都派出去,让他们去战场上建军功。”
皇上立刻讶然:“老二向来擅长内政,对军事一概不知,如何能上阵杀敌?”
宋煜说道:“一个贤君,不仅要懂内政朝事,同时也要对战事有一定的了解,这样才能驾驭文武大臣,不至于被小人蒙蔽双眼。”
皇上再次沉默。
出了隆阳殿,宋澈忍不住问宋煜:“七哥今日为何会对皇阿玛如此建议?辽东王对军事一概不知,未必肯远赴边塞。”
宋煜笑:“如果皇阿玛抛出谁建功最多太子之位就属于谁,你认为辽东王不肯放手一搏?”
宋澈还是不大相信。
宋煜就漫漫而笑:“我信口一说你还真信了?皇阿玛成日胡思乱想,我不过抛给他一道难解的题,至少好过他成天怨天尤人的好。”
宋澈恍然,有些无语:“七哥是把皇阿玛当小孩子哄骗吗?”
“皇阿玛现在和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宋澈闭上嘴,有些黯然。
宋煜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说道:“人终有一死,皇阿玛不可能一辈子陪着我们。”
宋澈眼底很是复杂,好容易将难过的情绪压下,就听宋煜神秘问道:“宫里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人都安排好了?”
宋澈赶紧点头,四下望了望,神情警然:“都按七哥吩咐的办了,七哥觉得这事儿有几分把握?”
“那就要看安希肴在辽东王心里有多少分量了。”宋煜冷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里是咱们能左右的。”
“今儿皇阿玛让我们休息一天,七哥带你去碧柳招快活?”
看着满眼狭促的宋煜,宋澈就忍不住给了个大大的白眼,弄得宋煜哈哈大笑。
“怎么,家里还没养母老虎呢,就怕成这样?”
宋澈收敛神情,有些担忧地看了宋煜一眼,低声问道:“七哥心里不好受吧?福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一提到锦绣,宋煜就僵在原地。
好半天才胡乱摆手,神情很不自然:“没事。”
宋澈道:“元娘几次闹着要去七王府,瞧这架势,若是福晋还一直装病,只怕元娘要冲进王府了。七哥准备隐瞒到什么时候?”
宋煜心情缺缺,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去碧柳招要一壶顶尖的清酒,我身上银子不够,先借一些。”
宋澈只好认命地摸了一袋钱,宋煜接过银子并没有半分欢喜,宋澈看在眼里,又问:“难得休息,七哥不回府邸?”
宋煜烦闷地踢了一脚,将一块细小的白石头咕噜噜踢出好远,率先走出几步,就疾步走了。
弄得宋澈莫名其妙,难道七哥和福晋吵架了?
从角门出来,竟然撞见和硕,和硕愣是拉着宋煜不让他离开,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斥:“莞儿病的那样重,你竟然还要去碧柳招!”
宋煜眸子一沉:“你偷听?”
和硕很坦然地点头,十分不屑地瞟他一眼:“你邀请老八去碧柳招的声音那样大,还用得着偷听吗?”
说着就怒的想一巴掌招呼上去,到底顾忌双方身份生生忍住了,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只拿眼睛瞪宋煜:“莞儿跟了你这负心汉,真是瞎了眼!”
宋煜好笑:“你到底是谁的妹妹?”
和硕气愤:“你管我!我只认事情黑白对错,你有愧莞儿,就是你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