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如遭雷击,半天才复杂地看向元娘,元娘则神情肃然,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锦绣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涩涩道:“姐姐,你们这是何苦!若是被发现,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元娘面色清清,并无半分悔意,反而有些愧疚地反手摸了摸锦绣的手背,道:“你我世家,年幼便交好,自是情同姐妹,何必说这些。伯父本就是无辜受牵累,我江家不能替伯父平冤昭雪已是愧对万分,若是还不能暗中周济你们一二,我江家人还有何颜面在岭南立足!”
又说:“伯父为官亲厚,爱民如子,伯母生性纯善,常常周济百姓,怎么可能是贪墨受贿,犯下朝廷所说的诸多罪证!”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替锦绣捻了捻亵衣,缓而道:“爹爹当时向上头报了你们三兄妹服毒而死,就在已经绞死的下人里选了三个小孩子来顶包。妹妹,你也不必躲躲藏藏,这事儿已经过去,现在你是七王府的嫡福晋,以前的都忘了吧。”
忘了?
一遭被围,一家七十二条命死于无辜,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元娘看着锦绣眼底猛然涌现的恨意,只能一阵叹息:“罢了,我也不劝你,但愿你能想明白。”沉了沉,又问:“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的?你怎么嫁给了七王爷?”
锦绣便细细将逃家之后远遁到南江,进入国公府,又顶替王莞宁的事,事无巨细地给元娘讲了。
元娘听完终于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心疼万分:“我竟不知你吃了这样多苦,还有锦程那样小的年纪,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元娘伤感,锦绣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却极力忍着,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旦夕祸福都该顶天立地受着。”
心里却忍不住哀凉,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恐怕锦程是凶多吉少了!
强压下心头的苦涩,转言问起元娘来:“宫里是个什么态度,你们几位待选福晋有结论了吗?”
元娘摇头:“淑嫔娘娘对谁都一样,看不出情绪。”只这么说了一句,就叹气起来,面色凝重地深深看锦绣:“别管我了,倒是你,嫁给了七王爷怎么日子过得还是这般艰难?”
锦绣一僵,旋即笑着掩饰尴尬:“姐姐这是什么话,你看我吃穿用度都是一顶一的,哪里来的艰难一说?”
“你还要骗我到何时!”元娘薄怒:“昨日若非我刻意提前离宫赶到秦府,你就要溺死了!你自幼怕水,更不可能主动往水边靠,你说说,这难道是巧合不成!”
锦绣咂了咂嘴,到底将编排的谎言给咽了回去。聪慧如元娘,早已洞悉一切,她哪怕编出一朵花来也是没用的。
元娘叹了口气,稍稍平静,缓和些问道:“我只知辽东王和三王爷水火不容,怎的连你这七王福晋也容不下?”
锦绣苦笑不已:“姐姐忘了,我顶替的可是王语嫣嫡亲妹妹的身份,任谁看来七王府和辽东王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孟贵妃容不下我也是自然。”
不用去盘查也知道溺水之事定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推她的那个人用了狠劲儿,且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丫鬟也好小姐也罢没一个救她的。难道秦府就没一个会水性的?
她不禁想起秦夫人兴办的这场宴席,那会儿她还以为主角是几位待选的福晋,谁知道几位待选福晋来不了,秦夫人还是照样将宴席进行。也就说宴请几位待选福晋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她这辽东王福晋的嫡亲妹妹!
她若殁了,辽东王府和七王府便少了干系,宋煜虽在朝中说不上话,可是有兄弟支持,对辽东王的名声自然是极好的。
她这七王福晋也便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经过锦绣这么一提醒,元娘很快缓过神。又是长长一叹,眼底满是疼惜:“妹妹,你怎么如此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有一条生路,转眼又进了火坑。”
锦绣自是一笑:“我哪里知道,兴许是菩萨有意历练呢。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受的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锦绣的豁达让元娘很是赞叹:“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点,遇见什么都能淡而处之。”
锦绣便苦笑起来:“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如若能有别的选择岂肯如此?”
然后收起玩笑,郑重地问元娘:“我听说沈馨来了。”
元娘点头,有些担心地看她:“不止是她,沈石南也来了,护送沈馨来的帝京。”
沈家是在锦绣家中遭遇变故之后才迁去峻州的,沈家与她们两家也是世交,所以锦绣的娘亲才会在锦绣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与沈家联姻,正好锦绣是个女孩子,便许给了沈家的大公子沈石南。
可以说锦绣和沈石南算得上两小无猜,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锦绣一定是要嫁给沈石南的。
元娘有些复杂地看锦绣,犹豫着开口:“你现在已经是七王府福晋,与他……”
“姐姐,”锦绣主动打断她的话:“他是他,我是我,一切都没可能的。”
元娘才松了口气,却没看见锦绣眼底凛然的恨意。
如果没有后面的那场变故,她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单纯地跟在沈石南后面,一口一个“沈哥哥,沈哥哥”地叫着。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属于沈石南的,他温柔体贴,能包容她的一切。哪怕她发脾气,他也只是站着任她打骂发泄,然后等她闹完了才抓起她的手,一脸心疼地问“手锤疼了吗?”
这世上估计没几个女孩子能抗拒沈石南这样的男人,她也一度沉浸在对他的幻想中。幻想着嫁到沈家,给他生一屋子孩子,等到七老八十了还凶他,让他捂着耳朵站墙壁去。
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蠢,或者说沈石南这个人藏得有多深!
她永远忘不了府邸被重兵包围的那一刻,她侥幸逃出来求到沈家,她以为凭着两人的婚约,他能出手帮衬一下。
谁知道,他只冷冷地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她,看她因在慌乱中被荆棘划破的衣裳和散乱的发丝,然后冷冰冰地吩咐家丁:“罪臣余孽还不扭了送去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