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深冬冰雪覆窑,严寒不息。整座皇城仿若经历了一场桑变。凄而清的荒凉。
“尛央,来喝了这药。”夙殅轻轻的将药递到我手中,温柔的眸子泛着秋波,宠溺的看着我,还是那么一往情深。
“喝了,这病能好吗?”我眉眼病弱,苍白的容颜,嘴角干裂微颤,努力往上扬了扬。
这药,能好吗?我苦笑着问自己,缓缓接过这碗药,心如刀绞,却装的毫无波澜,一饮而尽。
药很苦,夹杂着那敏感的异味,一阵穿刺心肠,如凌如鞭。我装作若无其事,笑颜不改。
“当然会好,别说傻话了,乖。”他爱惜的揉了揉我一头青丝,将我揽入怀中。
我匐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散发的体温,听他心脏有节奏的抨击,忍着胸口的撕裂,紧咬唇瓣,闭上双眼的瞬间,落下了一滴珠泪,迅速浸入他衣袂间。
“夙夝,你知道吗?”我伏在他胸前轻声呢喃。
“嗯?怎么了?尛央你别多想,会好的。”他一如既往温柔,安抚的轻拍我的背心。
“这碗毒药我喝了。病会好吗?”我凄厉一笑,埋在他胸前,他看不见。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微颤,缓缓推开我,牵强的笑着。
“别胡说,什么毒药!这是良药。吃了会好的!”他装模作样的表情还是那么认真,似乎我的命就像他的命一般愤怒。
“夙殅,尛央给你讲个故事。”我并不理会他激烈的反应,轻微的说着,
“好了,故事改天讲,你快快休息。”他催促着宽慰我,这身份像极了我的夫君,正是为此,我掉进了这不可自拔的温柔乡。
“我现在只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答应我好吗?”我看着他自言自语说着。
他久久不说话,脸上踌躇姿态,看着我婆娑双眼,忍不住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我揣测这是同情还是念及旧情都可,这便是我最后的夙愿。
“这是关于一个秦尛央与秦夙殅的故事。”
我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跟他卖了个关子。看着这张刻入骨髓的容颜,我接着讲了下去。
“印象中的秦府是微风和熙,阳光明媚,花红柳绿,鸟雀啼鸣,生机勃勃,哪如今日,这燃尽的死灰”
不等夙殅开口,我便接着说。
“秦府里来了一个乞儿。是夫人将他带回来的,初来时一身邋遢,跟在家丁身后左右窥探。路过大堂是,他正好瞟见好奇打量他的小女孩儿,不由的咧嘴一笑,一排齐刷刷的皓齿,那是尛央与夙殅初见。”
“傻丫头,想什么呢?”他看着我,抿唇一笑,这千般的亲昵,简直像要融化了我一般。
时间不多,我无法回应。缓缓闭上眼睛,接着安静的往下讲。
“后来夙殅成了秦府的养子,从街头浪儿成了秦府公子。秦尛央从八岁就与秦夙殅寸步不离,秦夙殅在哪儿,秦尛央便在哪儿。这便是所谓青梅与竹马。尛央爱夙殅人尽皆知,夙殅爱尛央,尛央心知。尛央以为这就是一生。”
“尛央,这些我都记得,不曾忘记!”他有力的握着我胸前的手,我不敢去睁眼看他,我怕眼泪会忍不住流出。
“十二年后的那夜,海棠骤开,落尽了一地的红,破天荒的来了一场风雪交加,仿佛要将这天下苍生赶尽杀绝。”
“秦夫人躺在床上吃力的呼唤尛央,像来自沉于地谷的闷哼。
秦尛央慌乱伸出手紧握着夫人的右手,眸子透露着绝望,早已泪如雨下。努力压抑着抽泣的声音。”
“随即秦夫人又向秦夙夝探出左手,不断的呼唤夙殅的名字,秦夙夝方上前握住夫人的手。”
“都过去了,尛央别难过了。”他的手轻轻排在被子面。
“三手合一,夫人亲自将秦尛央的手交到秦夙殅手中。对此是秦夙殅一生的托付。
秦夙殅坚定的回应一定不负重托。他握着夫人的手,以表此决心。
那一夜,秦夙殅应承了夫人娶秦尛央,信誓旦旦许下海誓山盟,千金不换,说着沧海桑变,海枯石烂也不辜负秦尛央。”
“那夜北风未曾停歇,落了一地的红,雨水把地面冲出了坑洼。夫人在秦夙殅的誓言里带笑而去。”
“一夜的疲倦,秦夙殅将秦尛央拥入怀中,胸膛的是一堵挡风的墙,挡住夫人已离去的容颜。”
“秦夙夝比从前对秦尛央更好了,车前马后照顾尛央,怕她冷着,怕她热着,怕她累着,怕她饿着。秦尛央笑他哪里有人儿会这般金贵?秦夙殅严肃的板着脸说,尛央就是夙殅心中这片天,无她便无家。”
“秦家上下被秦夙殅打理的井井有条。家丁都听从了她的差遣,似乎他已经成了秦府的主人。”
“尛央,我并没有想从秦府得到什么,我只是尽我所能去管理好秦府,让伯母伯母泉下有知。”他迫切的为自己解释着。
“秦夙殅把秦尛央照顾的无微不至,哪怕秦尛央皱一下眉头,他都会紧张的难以安定。
秦夙殅是秦尛央已经默许了的夫君,便认定了此生非他不嫁。
人前公子玉美娇娘,人人艳羡鸳鸯侣。秦尛央以为这就是一生终老。”
“府里新招了丫鬟,秦夙殅忙的已经抽不开身子了。每日院内行色匆匆一见,秦尛央都甚是心疼,生怕他是遇见着何等棘手之事。”
“为秦夙殅熬好的粥凉了又热反反复复多次,秦夙殅不喜动物,尛央便把府里嘈杂的宠物都遣了出去,包括她天天抱在怀中的花子。一个人独守至凌晨时分也不见来人。”
“傻丫头。”他说这话是什么表情呢,我也很想知道,兴许还是那副已经演绎的熟能生巧的微笑了吧。
“家里的开支变得紧缺,本想为夙殅添件冬衣,秦尛央却已经拿不出丁点儿的银子,无奈去见秦夙殅,跟他说到了这事儿,秦夙殅匆匆推脱以要外出为由,安抚秦尛央一切待他两日后归来再谈及此事。秦夙殅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尛央,这件事想必你误会了,当时途中出了点儿意外,再加上有新的商客需要笼络关系,所以才…”
不待他说完,我接着说着。
“两个月之后他归来了,秦尛央那身子似乎越来越消瘦,不愿再过多走动了,时不时的眼前便是什么也见不着,秦尛央心如那湖水清澈透明,一滴浓墨滴入,就算散去,可是这湖深知这滴墨曾来过。夙殅多日不曾来探望,只是苍茫之际叮嘱郎中为秦尛央仔细瞧瞧。”
“乏味的日子日复一日重复,多日未曾踏出房门半步,这满屋子的阴气已经将秦尛央侵蚀的体无完肤,多日未曾见过夙殅,秦尛央支撑着疼痛难忍的身去见他。
屋里传来了夙夝与丫鬟玲儿的对话。”
我听到了他不自然动了一下,他现在肯定在回想哪里出了披露吧。或许他会在这一刻将我掐死吧。那又如何呢?
“玲儿询问夙殅,秦尛央快断气了吗?
尛央看见夙殅嘴角上扬,得意的告诉她,秦尛央命不久了。
玲儿说秦尛央这一断气这秦家这一切都是夙殅的。
夙殅说玲儿将是名正言顺的秦夫人了。
玲儿见秦尛央已经多日未出房门,吩咐着夙殅次日瞧瞧,药里再添点儿剂量。
夙殅似乎怀疑这药量效果达不到预想,他说那多加点儿。
玲儿抱怨这一拖就是半年。
夙殅连忙安慰,会尽快的处理好尛央之事。
尛央听着他们郎情妾意,你浓我浓,这场大雪怎么停不下来,寒风将她肆意掠夺。尛央在这凛冽寒风中,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心脏碎了,强忍着泪水漫无目的的走着。”
“尛央你,你乱说什么!”我听见他站了起来的声音。夙殅怒吼着质问。此刻的他就像被撕掉面露的小丑,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六年前,夙殅赠尛央第一件礼物是一枚发簪,秦尛央明知那是玲儿的旧物,却因出自夙殅之手,兴奋的一宿不眠。”
“两年前,夙殅应承夫人,秦尛央明知那是夙殅狐假虎威早先窥伺这秦府的预谋,却甘愿拱手相送。”
“两个月前,夙殅带丫鬟玲儿入府,尛央明知那群丫鬟中有个夙殅的玲儿,她却甘愿接受,装作无知。”
“别说了!闭嘴…”他沮丧的呵斥住我,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想必现在他正张牙舞爪的向我挥动。
“一个月前,秦尛央明知夙殅在她日常的膳食里加入了毒药,她却甘愿陪他演完这场戏,一次次吃下那致命的毒。”
“昨儿了,秦尛央知道今日夙殅会赐她最后的了断,她累了,也许这样最好,虽然爱到最后荒芜了。可是夙殅想做的,他做到了,想要的,他要到了。秦尛央爱夙殅,爱他的一切,哪怕是将命奉上。”
“你这个疯子!”夙夝靠近床边,如同被玩弄一般愤怒,一定从未料到这结局不是他给的,而是我选的。
“夙殅?我的故事讲完了,我该休息了。”我并不理会他的抓狂,如静风静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夙殅站在原地没了声音。
我这才慢慢的睁开双眼,我想在这最后记住他的容颜。怕来生轮回的时侯,错过了他的窗前。
他颤抖的双手不知该紧握或是放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青筋微微抽动。
“印象中的夙殅可是很温柔文雅的呢。呵呵…”我很想笑给他看,可是眼泪已经不顾一切颠覆。
“尛央你…”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呵呵…”我想为他笑笑,只怕这牵强的笑容难看无比吧。
“夙夝,只要你在,万毒不侵…”我侧过身子,背对着秦夙殅静静的说。
不知道时间是否被凝固了,这空旷的阴霾屋子,如死一般的沉寂。
“你,你别说话,我去找郎中…”他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刚要抬步。
我便问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一股热流从食管逆流而上,猛烈的咳了起来,秦夙殅忙上前扶着我,慌乱的用手为我拭去唇上的液体。
从血到血块,从汩汩到滴滴,染红了这一被褥,染红了秦夙殅双手,染红秦夙殅的心脏。
秦夙殅流泪了。他紧紧的将我搂在怀中,低声抽噎,泪水落到我脸色上。真好…五脏六腑的侵蚀,那毒如同冲刺着全身的蛇蝎穿梭。我只感知到心脏像爆裂了,朱颜如散开的白花,就这样飘零…
“对不起。”秦夙殅痛彻心扉的从嗓门呓出三个字,可惜秦尛央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