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年岁久远,发于西岭更西边的无边沼泽,蜿蜒千里从云山当中拦腰穿过,虽无神江那般贯穿神州流域广大,但却是东原万顷良田的灌溉源头,河水上下千里旁万千渔民亦是依水而生。
贺武一群人从小生长在京城脚下这片洛水边,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直在洛水上打渔为生。只是最近十多年打渔的收获却是越来越少,今日不曾想竟鱼虾满仓,此时众人个个喜笑颜开,想着待会回去各自家中妻儿老小都会难得高兴一回。
岳无信见大家神色,心中也开心不已,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贺武快步走到跟前,满是关切道:”无信小友,你身上好了吗?可别又动伤了。“说着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扶住岳无信靠在船舱门上。
”我。。我没事,躺了一天感觉好多了。“岳无信脸上微笑道:”贺大哥,你们这么高兴,是打到很多鱼吧?“
贺武尚未回话,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脸胖子抢着道:”那是!今天不知道刮的什么风,以往这些鱼都窝在水底不出来,今天却都一个劲往河面上跑,好像下面有什么妖怪似的,这不正好都进了我们的网了吗?哈哈!“众人都一齐大笑。
岳无信心中一动,想到地下大河中的那些怪鱼,他既能被冲到洛水中来,那些怪鱼岂不是也能进来,难道是此缘故?不过他脸上只是微微诧异,便也笑着说到:”恭喜各位大哥了!“
贺武方正奇伟的脸上满是殷切之意,说道:”虽说有点凑巧,但你也算是我们的福星阿!这样吧,你跟我们上岸回到村子里,我再想办法去打听你爷爷的消息,你看怎样?“
岳无信心下暗暗自责,早晨他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不得已欺骗贺武等人,且不说当日慕野云在柳正鸿惊天一击下是否活得性命,而就算他还活着,岳无信避之尚且不及哪里还敢去找他?于是点点头道:”多谢贺大哥!“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贺武爽朗大笑道:”好!弟兄们,回家了!”站起身来遒劲有力的手臂往船头一挥,众人欢声答应。
渔船晚归乃是渔村中最重要也是最高兴的时候,只见岸上一溜儿渔家妇人站立岸边,成群小孩奔走嬉笑,更有白发老者拄着拐棍站在远处面带慈祥微微点头。岳无信乃是渔家子弟,见到如此景象不由得触景生情,两只眼眶中泪水微微打转。不过这半年多来他经历甚多大事,在地洞中更是九死一生,内心已渐渐变得坚强成熟,心中微微一凝,满腔愁情顿时压到心底,面色如常。
这一日渔村大获丰收,村中留守之人见到满满鱼虾,无不笑容满面,对贺武口中所说的“福星”岳无信更是礼待有加。当晚村中点起篝火大摆宴席,感谢上苍神灵赐下如此多福报,祈求以后日日都能如今日这般满载而归。
众人将岳无信安排坐在渔村里长身边,连贺武也只能在下首相陪。
里长是位七十高龄的古稀老人,十分和气,眼光看着岳无信就像在看自己孙儿一般。虽然岳无信说的是南方口音,但渔村众人都是好客豪迈之人,男女老幼都纷纷来跟他喝酒。岳无信手足所措,倒是贺武见他年纪尚小,十之八九的酒都被他喝了去。
一个白白胖胖的渔家少年腋下夹着两个大海碗,手中提着半坛米酒,摇摇晃晃走到岳无信跟前,把大碗往桌上一放,大声说到:“那个。。那个。。你。。我。。那个。。”口中舌头如同绞成一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旁边众人都哈哈大笑,更有人叫道:“瞧一瞧,你又成仙了阿!”更是引来一片哄笑。
白胖少年口中连连咳嗽,五根粗大手指往脸上一抹,粗着嗓子吼道:“你们。。你们又来嘲笑人。。等我以后成了。。成了神仙,看我。。看我不把你们都变成。。变成螃蟹鱼虾!”脚下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岳无信笑意莹然,这白胖少年也不过十二三岁,身形却已极为高大几乎与成人比肩。仔细往他身上瞧去,只见脸上一条又长又粗的眉毛连成一线,竟是个一字眉,不过除此之外其他五官都可用一个字形容:“圆”,圆脸圆眼,甚至连鼻子嘴巴都是圆的。而他头上一蓬短发凌乱无比,身上一件黄色长袴似乎并不合身,紧紧裹住全身肥肉。最奇怪的是长袴正中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形,被他身躯一撑要是道家之人看到非得活活气死。
白胖少年嘴里哼了一声,不去理睬周围众人嬉笑,对岳无信道:“那个。。可有多久没。。没这么高兴了。。你是。。福星。。我瞧一瞧定要。。跟你喝一杯!”说着单手把酒坛一提,将两只大碗斟得满满当当,伸手往岳无信面前一推,自己也端起另一碗,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岳无信。
旁边贺武已经凑到跟前,笑着大声道:“你都知道这位是福星了,还硬要人家喝酒?来来来,武哥跟你喝!”说着伸手去端酒。
白胖少年突然一声大叫:“住手!“左手紧紧抓住贺武手臂,望着他一脸怒色叫道:“这是我跟他喝的!武哥你要喝酒,待会咱俩单喝,这碗酒我非得跟他喝了!”说着把酒碗更往岳无信身边推去。
旁边老里长眼蕴笑意看着三人,却并不说话。
一时之间三人僵持不下,岳无信却不知为何心中对这白胖少年没来由有了几分好感,于是双手端起酒碗,大声说到:“好!我喝了!”一仰脖子,骨碌碌喝干了大碗。
周围众人齐声叫好,白胖少年更是仰天大笑,手腕一翻,一大碗酒倒进圆圆嘴中。二人目光对视,刹那间只觉心意相通,不由得开怀大笑。贺武见此也是嘿嘿直笑,走回一旁去了。
岳无信从小滴酒未沾,这次还是头一回喝酒。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但第一次一大碗酒下肚,不多久心底便升起一股暖意,郁结多日的愁闷倒渐渐开了。他身子前倾,与白胖少年不过一尺之遥,说到:“那个。。我叫岳无信。。你叫什么?“口中也有了些口齿不清。
白胖少年下巴一扬,笑道:“瞧一瞧!”
岳无信心中奇怪,道:“瞧一瞧?瞧哪里?难道你叫太极?”眼光往他衣服上早已面目全非的太极图形上扫去。
白胖少年大声道:“不是叫你瞧!是。。是。。我。。瞧一瞧!”
岳无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再问。白胖少年重重呼了口气,慢慢道:“我。。我姓乔。。名字叫。。一窍!”
岳无信这才反应过来,口中自言自语道:“乔一窍,乔一窍,哈哈”心中不由忍俊不禁。
乔一窍却毫不在意,仿佛也在自言自语道:“当年。。我娘刚怀上我。。我爹出去。。打渔。。掉到河里不。。不见了。。我娘一急。。生我时候也。。也死了。。没人给我。。给我取名字。。到我七岁。。那年。。里长爷爷才。。才给我取了。。取了这个名字。。”
旁边老里长和蔼微笑道:“一窍,你心思单纯、质朴无华,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望你不要忘却初心,简简单单做个好人,你明白吗?”说着伸手轻轻抚摸乔一窍的头。
乔一窍呵呵笑道:“我当然。。明白了,虽然他们。。老是笑我。。没心眼,但我却。。很喜欢。。这个名字,谢谢里长。。爷爷!”圆脸上如同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般灿烂。
岳无信这才明白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孤儿,只是他连亲生父母的容貌都不知道,与自己相比却是更加凄惨了,于是心中更生出亲近之感。
此时乔一窍连连打了几个酒嗝,似乎头脑清醒了不少,看着岳无信道:“你很好,他们都说我傻都取笑我,你还跟我喝酒,嘿嘿,好,好!”一连说了几声好。
岳无信不愿再在名字上再添他烦恼,岔开话道:“你这身衣服好奇怪,胸口这个图形是什么东西阿?”其实他学文识字时已畅读四书五经,其中的《易经》一书更是犹有心得,故而对太极八卦并不陌生,只是未免乔一窍尴尬,这才装作不识。
乔一窍低头看了看胸口,嘿嘿笑道:“这是我自己画的太极图案。我就想当神仙!”目光忽地变得坚定无比,远远看向夜空,只见繁星闪闪,似在回应一般。
“哈哈!”岳无信不由大乐,心想一窍这名字还真是配你,不过面上并没显出讥笑神色,只道:“当神仙有什么好?你为什么想当神仙?”
乔一窍抓了抓头顶,一字长眉紧锁,闷了半天才道:“本来我想的是当了神仙就可以去黄泉地府找我爹娘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该投胎去了。所以这地府嘛倒也不用去了。。。嗯?那就把洛水里的鱼都捉到村子里来好了!哈哈“
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可能当作笑料,但对岳无信来说却是心中感动之极。乔一窍见他忽然默默无语,便道:“来来来,我还得跟你这个福星喝一碗,以后你可得保佑我当上神仙阿哈哈!”二人心意相通,边聊边喝,村中众人俱是兴高采烈。
岳无信跟乔一窍两个少年你一杯我一杯,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贺武等人酒量甚宏,当下把二人抬到自己家中,二人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