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村团练为战事不利而黯然神伤之际,对面匪兵们却个个都喜上眉梢。刚才一仗,宋家马队总共被留下百三四十骑,其中包括阵亡、受伤、散轶或逃窜中被俘的各色人等,不过比起他们,那些新进入账的马匹才是让孙化城心头绽放的源头。且经此一仗,这家马队算是被废,别说左右战局之能力,但就不经补充整顿,能不能再次出战都成问题。
只别看短时间内便成功造成敌人极大伤亡,实则双方骑兵压根没正经接触,火星撞地球的场面也就未曾发生,伤亡大头更非炸药包一顿乱轰,还是由此引发的混乱、践踏并其后匪军马队一路追击。
事实证明,纯粹精炼火药加特殊引爆装置产生的爆炸威力还是太小,集团药包外包装可不是铸铁壳子,火药燃速过低,自然也就没有太大杀伤,较之相同重量炸药差距不能以里计数。团练骑兵被打崩,更多在于他们并未见识过此等阵仗,那狼烟滚滚外加火光四溅的场面忒也吓人,如此,还是要尽快制出合格炸药才是王道。
但无论如何,正经接战第一仗算作孙化城完胜,而此时天色渐暗,宋老抠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打。他们列阵之地距匪兵大队将近二里地,要想打得先整队再从这儿走过去,没半个时辰功夫下不来,到那会儿,天都该黑了,纵观兵书,还真没见几个敢在晚上打列阵之战的队伍。
倒非说夜间不能作战,否则恁多夜袭从何而来,也因此,夜间双方还是爆发了战斗--孙化城兵少,能偷营成功减轻压力何乐而不为,便派温小山领兵二百前去;宋老抠则听从赵太英意见,贼寇飞雷殊也可恶,但又没解决良法,只能硬抗,可白天作战死伤定会惨痛,而团练兵打仗守卫乡梓自会效力,打野战却略显力有未逮,顺风仗尚可,逆风仗那是打不了滴,他们也就相同做派,着家中子弟率三百兵劫营。
此时三联团(三家联合团练)诸位练首早把起先只要出兵便可手到擒来的自大思想弃之一旁,虽尚未同敌军正式交战得出战力水平,但从白天双方交手情况来看,贼寇各种小花招用的非常利索,几位都是老江湖,可还是在诸多手段下显得狼狈不堪。更关键,也不知那水寨程四虎吃了什么药,竟然同其合流,也不怕事毕给清廷秋后算账,他们这一加进来,平白让贼寇增添大股助力。
不过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两方水平暂且不论,防人劫营的准备工作却早都提前做好。先是温小山被团练方布在远处的暗哨发现,引来一顿排枪,知晓暴露踪迹的他不敢多呆,立马领人撤走,好孬团练们也是瞎打,没造成伤亡;相比之下三联团的夜袭人马就倒霉了些,盖因贼寇在周边布下了稀稀落落的地雷,虽为方便日后排除都有隐藏标识,可他们也没人认识,这还没被哨兵发现,练勇们便先挨了两颗,领兵将领无奈之下赶紧带伤员退走。
可好死不死的是这两方跑路队伍出发时便在相同时间,返回后更阴差阳错一头撞上。团练人稍多,贼寇水平更好,双方都觉着自个有优势,也不多言语,二话不说撸袖子便打。一场稀里糊涂的烂仗过后,见谁都奈何不了谁,后方援兵也俱都出动,无奈同时撤去。临走还都给对方留了个念想,把手中用来袭营的炸弹扔了出去,最终却还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团练是火药罐,太沉扔不远,陶瓷比之铸铁又更加性脆,量虽大,可依旧炸死少炸伤多,更多是依靠四处乱飞的陶瓷碎片;这边厢则是山寨的铁皮卷制手榴弹,个小装药少,用特制硝铵炸药的更没几个,威力垃圾的很,所为还是想用烟火气烧营引混乱,但胜在总体量多。
只天上没挂月亮,大晚上的看不见摸不着,指挥更是不便,下手没个轻重很容易误伤自己人,若不小心造成建制混乱以致兵丁逃逸散失就得不偿失了,为此别看场面热闹,实则都打的小心翼翼,伤亡便也不大。
这一番闹腾下来已过夜里两点,结果还是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眼见双方防备俱都严丝缝合不给对方所趁之机,皆熄了心思乖乖回去睡大觉,以补足精神明天再战。
兵士们没睡多长时间便给起床哨叫醒,此时农历四月份,五点左右天就大亮。按理这点时间不足以补充睡眠,当不得人人肾上腺素飙升以致亢奋不已,没多少异常显现。
不过相比来说,三联团的人前天被炸的焦头烂额,晚上提心吊胆下压根没睡好。而昨晚又是劫营又是反劫营,再加前两天的长途跋涉,已是显露出疲态,孙化城先前打谱便是不能将其正面击溃就玩儿拖字诀,拖到他们精神体力双崩溃这仗也就赢了。
埋锅造饭等诸事完毕之后,双方又都在同时出营门列阵备战,与昨日不同,三联团不再站原地傻等,反是推着六门劈山炮的炮车缓缓向前推进。在他们周边,有大量匪兵游骑探马活跃着身影,而己方骑兵因损失惨重只与其进行了小规模交手便又缩回阵中。
不过游骑们所能发挥作用不大,盖因此时战场方面四下通透一览无余,而他们也不敢过于接近敌方大阵。别看人家是团练,可知晓买洋枪的团练手里自不会缺少旧式火器,想要接近后进行骚扰难度太大,人少了别人拿枪打用箭射,这边火枪射程都差不多,自不会占到便宜;而人多了他们就摆枪阵,或者把炮车调转方向轰上一炮,将贼寇远远驱散。
当然,也就因为马队人少,还得顾忌对方的残余骑兵,否则完全可以硬冲团练大队,他们人也不是不多么,还给摆出了一字横阵。
“这是怎么个打法,离这么远就摆横阵,宋老抠打算走多长时间?”马传山站在马镫上,手持千里镜观察着三联团的前进队形,可能有甚出奇之处,引来他诸多不解。其人已到中年,中等个头,穿着粗布短打,脸上褶皱很深,岁月给他刻上了深深的印迹。
无怪乎他奇怪,双方相距二里地,中间又有甚多不利地形拖延速度,出营门就摆横阵,这是打算走上个把时辰再接战么--三联团的人说是练勇,可大部分人都是仲村或附近的青壮年,比从各地团练挑人组成的勇营差老鼻子去了,走过长横阵很容易把自个走乱,也便需要中途整队。按理他们应该先纵阵前行,到一定距离后再停下变阵。
“他这是怕了。”孙化城在他身旁接过话茬,他手里也有望远镜,这玩意儿是金贵,可马传山作为老将也有一架并不为奇,怎么说当初幅军也是聚众十数万人规模的:“横阵相比纵阵,人员更分散,如果踩中地雷或者被药包炸到,伤亡不会太过惨重;纵阵就不一样了,倒霉挨上一发,就算火药爆炸威力不大,人员太过密集的话也会造成极大伤亡,估计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倒是不假,对面的宋老抠等人的确被无处不在的地雷跟满天乱飞的炸药包弄得头疼欲裂,实在无力应对,这仗就算能打胜,己方也会损失惨重,也是有些进退维谷。可不打更不行,你把人员拉来拉去溜圈还频遭伏击会极大降低士气的,而对面此时正处在士气高昂阶段,给人绰上根本别想全身而退。
阵前撤退是门艺术活,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瞅得空子打的大败亏输而变成争相逃命,宋老抠几人也不认为手下练勇水平很好,所以,还是得硬起头皮去打,怎么说己方人多,纵然士气稍低,可赢面还是占优;再者,他来这儿是为了给儿子报仇,求战心还是非常强烈的,为此他早已备好两万两银子作为镐赏之用,士气低下又如何,大把银子撒下去,立马提回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么。
为此几人商议之下,便决定直接排出横阵前进,以备不慎被炸的时候减少伤亡,纵阵虽然比较容易被训练不足的士兵所掌握,可若被火炮或炸弹命中,死伤铁定很大,若给多来几下,就等着崩溃吧。即便横阵不好走,那也无所谓,大不了中途整队,总好过给药包一炸死一片--烟花弹都能炸死人,何况量大的药包。
“不过我倒挺好奇,他们这横阵摆的怎么让我眼熟呢。”孙化城手持望远镜继续观察着三联团,半响后恍然大悟,书本里有,前身也跟着孙化祥在战场上见识过清军摆此阵型:“变种的鸟枪三叠阵,倒也不太难打。”
“什么?”一旁矗立的布文起闻言问道。
“鸟枪三叠阵,清妖绿营百人哨的战法,雏形前朝年间就特么存在了,这老古董也拉出来。”孙化城解释道:“看他们现在走法,第一排是大抬杆,第二排火枪手,第三排是刀盾兵、长矛兵、弓箭手,正合阵法所说。不过百人哨中有二十个抬枪手,三十个鸟枪兵,宋老抠的人鸟枪多,所以第三排持冷兵器的就相应减少。”
“孙幅主先前能连胜两场果是有真才实学,想赤旗所部定能在您手中建功立业。”那边马传山举起大拇指,颔首笑道,幅军多数是大老粗,仅孙化祥赤旗部因有刘淑愈当军师文化人稍多点,但能一眼瞧出敌人阵型还能代为解说形制的就属凤毛麟角了,这几能归类到文武双全的类别中。
“马老哥谬赞,能在清妖手中苟活性命就算我等命大,其他却是不敢奢望。”一番夸奖让孙化城心里飘飘然,可嘴上仍旧甚是谦虚:“倒是不知程幅主有何打算,难道真就想一辈子归隐山林,他可正处当打之年,又是我幅军威望最盛,若肯振臂一呼,定惹得群起响应。”
“这却不用再说了,大哥不会出山的,俺此次出战,也是求了他很长时间。”马传山说话间有些须臾:“他经常说,清妖势大,这片地方流的血已经够多,若无万全把握,最好还是蛰伏起来积蓄力量为好。不过你放心,都是自家兄弟,但有差遣,俺等也是二话不说便来帮忙。”
这是程四爷托他给自己带的话,顺带表明他本人其实是想跟清妖继续干仗的,不过还是以程老四意志为主,孙化城听完感叹一声:“可惜了,但众兄弟今日前来助拳,我等定会铭记在心,不过…”
他指了指停下脚步进行整队的三联团说道:“宋老抠摆出的鸟枪三叠阵中火炮在左翼,而贵部手中也有四门,劳烦各位去往那处可否,其他各项便依先前我等所定?”
“但有所命无敢不从。”马传山抱拳说道,随即调转马头离开,紧接令旗挥舞,其部立于胸墙后面的人马立刻组成阵型。
“聂淑恩。”孙化城看他离去又大声喊道身后一人。
“到!”一精壮汉子离开阵列当头吼道,他是山地匪兵的领头人,也是幅军老贼出身。
“着人前出到散兵坑待命,待团练火炮进到射程后打出炸药包,争取毁掉其部火炮。”孙化城说完那人也自离开,他却继续说道:“布文起,领人布防胸墙之后,待敌进入射程后三排齐射…温小山,带预备队;孙尚义,听我命令则出动骑兵…”
一番布置,所有人领命前去,他则坐镇中军以指挥全局,布置倒是中规中矩,右侧马传山白旗长矛鸟枪混编纵阵与火炮,中间三排是作为主力使用的鸟枪兵与滑膛枪兵--他到底还是用上了鸟枪--不过这两者倒非混编,中间有空档隔开,而为鸟枪没刺刀,还给其配了长矛以便肉搏。另有左翼则是骑兵,随着许多无功而返的游骑加入,他们人数正在慢慢上升,亟待齐射或其他手段打垮某一点的练勇,孙化城将会亲自带领这些人轻骑突进扩大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