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御书房,靠着数颗夜明珠发出的光线而没有漆黑一片。无欲帝为了科举一事的筹备已经熬了好几日,幸好亦安皇后不在,不然非跟他没完。
无欲帝不喜欢宫灯,那光线亮是亮,只不过太刺眼。
想自己曾经还是一个读书人的时候,也喜欢用夜明珠照明,只是有一个人说这样子太过奢侈,不好。于是后来他索性不用了,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那个人的批评而改变的,他只是觉得不好看了。
看着夜明珠发出的柔光,无欲帝觉得心仿佛被一只手捏住了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发了疯的想把那只手拿开,却听见一声声的嘲笑从夜明珠方向传来。
是那个人,那个让他日日担惊受怕的人。
他每一天都装的冷静无比,用自己这张平易近人的躯壳掩盖那颗肮脏龌龊的内心。
他一想起来那人,就有如潮水一样涌来的愧疚让他坐卧不安。那是他的梦魇、他的心病、亦是不可暴露的秘密。
无欲帝像是终于受不住了一样。他起身,大力地把放着夜明珠的灯台一个个打翻踢倒,泄愤一样抓起曾经自己喜欢的不能行的珠子,一个个摔在地上。
无欲帝闹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在外守夜的福禄。他连忙推门而进,连句请安都没有。一进门就惊呆了他,只看见被摔变形的灯架子旁边散着许许多多的夜明珠。而一向视形象如命的无欲帝瘫坐在地上,目光溃散地看着前方。准确来说,他哪里都没有看,他的眼睛都不知道盯着哪里。
福禄准备把无欲帝扶起来,却听见他似呓语一样说:“朕对不起你,是朕对不起你。”
福禄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隐隐感觉无欲帝已经处于了崩溃边缘。那个“你”是谁?能让这个连金戈铁马都不怕的帝王失意至此呢?福禄也不知道。福禄打小跟着无欲帝,只是这么多年了,他感觉自己从未看清过他的心思。
无欲帝语气略微颤抖道:“紫襄…你别来找朕,都是朕的错。”
福禄把无欲帝小心翼翼扶到了床上,听见“紫襄”两个字时他才明白无欲帝的反常行为是为什么。他以为这么多年,无欲帝对秦紫襄的愧疚会少一点,可是看着情况,应该是不减反增了。福禄叹了一口气,替无欲帝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待关门声响起时,床上的人又呢喃了一句:“朕不该夺你性命。”和这夜色一同消失了。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从东边出来,无欲帝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头痛欲裂是什么滋味,无欲帝真真实实体会了一把。他记得他没有喝酒啊,头怎么会那么痛?而且为什么自己在御书房的床上睡了一宿?还有,他的御书房被盗了吗?怎么那么乱!
无欲帝伸手使劲地揉了揉眉心,试图记起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实在无能为力,脑子里只记得昨晚盯着那一架子夜明珠发呆的事了。
无欲帝喊了一声,“福禄!”
福禄本来就守在外边,几乎是无欲帝话音刚落,他就进来了。
福禄正要跪地请安,却看见无欲帝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了,也就将刚曲下的的膝盖直了起来。
无欲帝抬手,指了指地上的狼藉一片,问:“发生了什么?”
福禄圆瞪双目,不可思议地看着无欲帝,嘴角狠狠地抽了几抽。“您不记得了?”
被他一反问,无欲帝更愣了,脸上的神色愈发迷茫,道:“不记得什么了?”
当然是你把御书房给拆了啊!什么人啊?自己弄得一团糟,还一脸无辜地问自己发生什么了。当然,福禄不会对自己面前的始作俑者这样子说话,毕竟那是皇帝。
福禄深吸了一口气,说:“昨晚陛下您估计是没休息好,犯癔症了。差点把这御书房给拆了。”福禄尽量避重就轻,语气还略带怨气。他没有提到秦紫襄、没有提到无欲帝一个人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着发呆。他知道无欲帝的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提一次就会栽一次,那便不提好了。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满屋子的狼藉是自己干的。不然试问,谁能在有护卫重重的情况下进入御书房?再说,摔那么多东西,动静一定不会小,又怎么会不惊动门外的守夜人?除了是自己,没人敢劝,怕是不会再有他人了。
可是真要是要他承认,那也是不可能的。无欲帝平日里最受不了御书房有一点点的脏乱,就连如山高的奏折也都码得齐齐整整的,就怕有一点点乱,看着不顺心。反正现在的御书房,无论如何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无欲帝尴尬地咳了几声,道:“更衣更衣,马上早朝了。”
福禄看着无欲帝苍白的脸色,声音听着也嘶哑极了,就担心地问:“陛下要不要宣太医来看一看啊?”
无欲帝一愣,本欲说“好”,却话到嘴边改了口,“不用了。”他想着马上就早朝了,现在宣太医估计是来不及了。
福禄无奈地露出一个苦笑,看着无欲帝脱下便服,便去替他拿龙袍了。
福禄觉得手里的龙袍沉甸甸的,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反正无欲帝不爱惜身体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既心疼却也无可奈何。没办法,皇帝总是一句“朕歇着,苍生可不会等着朕歇。”这话说的跟他们劝他珍惜身体是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一样。福禄不会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主子,自己要尽心尽力服侍的人,仅此而已。
走过几重宫门,无欲帝理了理领子,走入了议政堂,也就是上早朝的地方。
最近就有一件事出乎无欲帝的意料。就是他本来预计,在他说出革职以后,朝堂会死气沉沉。可是也不知道是他低估了那些人还是怎么的,一个个反而干活比领着赏赐俸禄还积极。无欲帝只能叹一句“奴性贱也”。
无欲帝端坐在精雕细琢金光闪闪的龙椅上,正色道:“此次科举,虽是提前。朕扔要求规格与历届一模一样,不得有误。本次科考,朕要求选拔四百七十一人。可有异议?”
不出所料,底下一排齐刷刷地“无”。
林书之听到四百七十一人时,嘴巴咧开了一个“早知如此”的笑。大多数人还不知为何这科举选人才还有零有整的,只有林书之心里明白缘由。
前朝赵霁虽是亡国之君,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过人之处,除了给的赋税过高,也没有什么别的错误了。赵霁对人才极其看中,当年他举办的科举选拔人才最多的一届为四百七十人,无欲帝的四百七十一人就是要告诉天下学子,他无欲帝也是个爱才重才昔才之人。他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读书人最看中什么,读书人读书为了什么?无非是进朝为官然后光宗耀祖,他们最好收买也最不好收买。古往今来读书人身上的傲气都是让人纠结的一个东西,它是值得人钦佩但如果你无法得到读书人的心,那么这傲气着实让人头疼不已。无欲帝这样子做无非是想在天下人口中落一个好名声罢了,也就是变相的收买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