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液体的爷爷痛苦地倒在椅子上。那血腥味浓重的液体,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它难言的力量。这就是巫术吗?只见爷爷的皱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萎缩的身躯再度变得高大,渐渐地,除了一头白发,几乎完全是壮年男子的模样。
终于,液体的效力过去了。爷爷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座椅轻轻一拍,那白松木为主体的豪华软椅就像脆弱的玻璃杯一般裂开崩碎。他又拔出挂于腰间的匕首,往手臂上狠狠刺去。与刚才的兔子如出一辙,仅几秒钟,伤口就完全愈合。
“哈哈哈哈哈……”
爷爷狂喜的笑声在地下室回荡。事实胜于雄辩,族人们不再犹豫,一个个迈过诺斯干瘪的尸体,饮下了魔鬼的甜水,噢不,是“永生琼浆”。轮到我了,爷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可我捧着木杯的双手直打颤。杯中的深色的液体不知是由哪些材料配制而成,但毫无疑问,一定有血。至于是什么生物的血,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狠下心,闭上眼一饮而尽,感受液体通过咽腔食道进入胃部。毫无征兆的,痛楚在我体内爆发,我忍不住大声哀鸣。骨髓如遭火烤,血脉似被酸浇,我感觉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之后我便因剧痛失去了意识,只记得醒来时,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当时的剧痛早已消散,甚至感到精力旺盛,只有一种奇怪的不安全感,好像在被人监视一般。
我没有去找母亲或者哥哥们,我害怕得知又有人死在那个巫师手上。他展现出的力量前所未见,我甚至怀疑他知道我在用日记记录今天发生的一切。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瓦拉尔家族真的会因此繁荣昌盛吗?
……
天神历578年鹰月十四日
我整夜未睡,可能是昨晚的事件实在刺激太大。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可这个季节的阳光不该那么强才对。
我得知母亲虽然百般不愿,甚至要与那巫师拼命,可在父亲的求情和劝说下,最终还是喝下了“永生琼浆”。只有几个信天神教的旁支族人不肯就范,被抽干了血液。
我没有去用午餐,晚餐也吃得很少,胃口很差。我不由得想起了马丁,等他垂垂老矣,我也许还是现在这个摸样,到时候他该多么吃惊?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永生似乎也不坏。
……
天神历578年鹰月二十日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下任何东西了,明明很饿,可看到那些食物就觉得恶心反胃。奇怪的是,我的族人们也是如此,大家不得不怀疑起是那“永生琼浆”搞的鬼。而晚餐时,爷爷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今以后,我们只能靠吸食血液为生。
族人们愤慨了,当初喝下“永生琼浆”时并没有告之我们,这东西会把我们变成吸血怪物。爷爷也好几天没进食,站也站不稳,看来也是刚刚才从巫师那儿得知这件事。几名还走得动路的青年族人去找那巫师讨要说法,却不曾想那巫师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用他们的说法是,仿佛巨龙注视着半龙人一般,那种血脉上的威压让族人们动弹不得。
待他们回来时,只是递来了另一个消息:我们喝下的“永生琼浆”中含有他,利桑德罗大巫师的血液,我们永生永世不可能背叛他,将供他驱使。而他侍奉的是巴托地狱第二层的领主,血神迪斯帕特,瓦拉尔家族将是地狱在凡间的桥头堡。
想永生吗?吸血吧,不管是动物还是智慧种族的血,总之,瓦拉尔家族终将成为所有凡间生物的公敌,只能依附于地狱中的魔鬼。利桑德罗就像一位驯兽师,把野兽们饿到愿意为了一块肉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再用食物来驱使它们,奴役它们。
我们成为了野兽。
……
天神历578年鹰月二十九日
家族开始向整个波耶纳利周边地区收购家畜。可我们发现,血液吸食地越多,越不能忍受阳光的照射,只能披上厚衣戴上宽帽。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利桑德罗要用黑袍把自己遮得那么严严实实。
可惨剧还是发生了,今天下午一位叔叔出门办事,不小心被一阵风吹落了帽子,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阳光晒成了灰烬!当莱奥惊恐地告诉我时,我难以置信,直到我看见了他被送回的衣帽,里面还夹杂着黑黝黝的颗粒。我想若不是被“永生琼浆”强化过的肠胃,我那时一定会当场吐出来。爷爷定下规矩,若非十万火急,不得在白天出门。
……
天神历578年雕月五日
叔叔的惨死影响巨大。波耶纳利镇上的人民开始害怕我们,说我们被魔鬼附体。不得不说,人类的第六感有时候真的很准。流言传千里,而更致命的是,没人愿意与我们交易了。城堡中的家畜只剩下些许,我们商讨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吸食人类血液。即使连我们自己都不敢自称人类,可起码仍希望在心底留住那份人性。
……
天神历578年雕月十日
最后一滴羊血也被吸干,饥饿已经让族人们暴躁,不断有人提出去镇里吸食人类血液。原来在本能面前,人性是那么脆弱,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们早就非人了吧。
……
天神历578年雕月十三日(日期有着明显的之后补写的痕迹)
好渴,好饿,我想喝血血
血
……
天神历578年雕月十四日
我吸人血了。
……
……
天神历1254年狮月八日
当你获得永生时,所谓的历法日期都变得不值一提。为了记录日期,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个知道今天是哪一天的族人。啊,我还是习惯称呼自己与周围的亲友为“人”,这也是我一直不理解的,明明作为“人”的我只度过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为什么几百年都没有改掉呢。
噢对了,我唯一交往过的男人,马丁,听说被我的几个哥哥逮住,一夜间吸成了人干。那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记得他。
那个利桑德罗也算做了点好事,在波耶纳利堡周围升起了一道屏障,能够阻挡阳光照射。我终于在白天也能出门溜达溜达了。不过波耶纳利的人民几百年前就逃得一干二净,城镇已经快被风化,周边景色也被利桑德罗的巫术弄得扭曲恶心。而即使是夜里也不敢行太远,如果天亮之前赶不回去可就惨了。不过爷爷招呼人手打造了几辆没有窗户的大马车,使我们能去更远的地方搜罗血奴和培养后裔。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让我想起了这本放在橱底的日记,以前总喜欢没事写两笔。不过日记这东西应该不太适合血族,谁会几百年如一日记录这些一尘不变的生活呢。我发现这本日记有被摆放过的痕迹,估计是新来的女仆后裔吧,勤劳过头了。我打算把它藏在旧图书馆的书架上。城堡中还有什么地方,会比书都被看完,无人问津的旧图书馆更隐秘呢。就这样吧,有什么新鲜事我会再来写的。
……
“看完了吗?”
日记戛然而止,恩佐仍然沉浸在其中透露的惊人真相,一把匕首却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