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睡了很久,很累,很乏力,浑身酸疼的不行,骨子里都是酥酥麻麻,痒着难受。
我做了一个梦,很短暂,却反反复复做着的梦。
我梦见满地鲜红的曼珠沙华,花瓣上沾染了无数的血液,露珠一般往下掉,有些凝固了些许的,还会拉着长长的血丝。即便是梦,我都仿佛能嗅到那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血腥味。
有一个男人站在花丛中,一身鲜红的衣裳……不,那是纯白的衣裳,沾满了血,血顺着他的衣袖往下滴落。他手中握着一杆墨色长戟,唯有枪头银光锃亮,倒映着他满目的凶光。
“杀人轮不到你!愚蠢!你给我滚!”
他怒吼如狮,长戟上挑,欲与天争。
“鳞……”
我仿佛知道他的名字,可我每次想要呼唤的时候,我却从梦中拉扯出来,然后重复,重复……
直到最后,这每一朵彼岸花都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仿佛成了真实。
恍恍惚惚间,我感觉脸上温温热热,湿漉漉的,有人在为我擦拭脸庞和额头。
是谁呢?大概是白凤儿吧?
可是我就像是在梦魇中迷了路一般,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醒了吗?”
这个声音好熟悉……仿佛我才听过,仿佛就在我的记忆里,是谁呢?我迷蒙了些许,猛然想起,这声音不是鳞九渡吗?怎么,他也来了?
我好想醒来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就是那个站在血色花丛中的人,仿佛有滔天的怒气。只是我依然醒不过来,想睁眼都睁不开了,我这是怎么了?
“无阙,她未醒。”是白凤儿!可是她的声音怎么如此的冰冷?她从不这样的,仿佛对鳞九渡,或者说是鳞无阙有着极大的怨念。
“我只是来看看。”我听见鳞九渡说,随即我的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如此温柔,我却觉得火辣辣得疼。“天地根已经没入她体内,与她融为一体了。”
天地根?那是什么?
我的脖子……我的脖子上不是唯有那颗红色的轻飘飘的珠子吗?
“你为什么非要逼她?你看着她受伤至此,你满意了?你高兴了?”白凤儿突然哭了,稚嫩的声音,却是止不住的怨愤,那夹杂着的怒气,便是我也清晰地感觉到了。
“今年她十八了,她该活了,再不活……她真的便死了。”鳞九渡的声音为什么这样的无奈,又是如此的心疼?心疼什么?
我该活了?又怎么就死了?啊!我死了吗?
我有些慌张,拼命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就好像被囚禁在一个无比黑暗的地方,怎么也逃不出去,满心的孤独与悲凉。
“可是……可是我在呀……你可以再等等,再等等,为什么非要是现在呢?”白凤儿怎么哭地这样无助?她怎么了?
什么等等?什么现在?他们在说什么?
白凤儿和鳞九渡,他们怎么会说这些话呢?
我又开始有些浑浑噩噩的症状了,仿佛被人按在万丈海底里一样,很是晕眩,很是憋闷。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长大,与她一样大的时候……”白凤儿声音很低,很柔美。
“来得及吗?”鳞九渡的声音也低迷了起来,仿佛带着哀伤:“如果来不及,她会怪我的……”
“啊……”白凤儿嘤嘤啜泣着。
外界的声音又渐渐远去了,仿佛鳞九渡走了,我的耳边唯有白凤儿的轻声哭泣声,一直也没有停下。
我仿佛晕过去了,只觉得又睡了很久很久,久得我浑身不再疼,只剩下骨骼愈合的沁入骨髓的痒。
我终于醒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突然打开了一扇门,放我出去,又想是从深海里把我捞起来,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活了吧。
眼前模模糊糊的,适应了好一阵,眼睛才看得清东西,干净的帷帐,熟悉的床,这是我家。
艰难地转了转脖子,发觉脖子上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儿有块疤,已经结了痂。
我恍惚想起之前听到的话,低头看了看,我脖子上的红色珠子果然不见了,而疤痕的位置本该是那颗珠子的位置。
“天地根……”我想起鳞九渡说起过这三个字,好像后面还有什么没入体内,融合了什么的话,我却没有明白。
我想,天地根,也许是那颗珠子的名字吧?我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鳞九渡的时候,他把捕鱼的我当做投河自尽,把我救了起来,那个时候他就仿佛看过我的珠子,难道他认识这颗珠子吗?可如果认识,他又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没有想明白,脑袋里乱糟糟的,索性也就不再想。
动了动身子,一动就是钻心的疼,不过我对痛觉有着别人没有的忍耐力,这样的痛也不是没有过,从前与人抢食物,伤是免不了的。
我咬着牙起床,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脖子上的伤口有些像是烧焦的疤痕,黑乎乎的,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看着紫黑的痂下已经有嫩肉开始长出来,旁边也有些卷皮儿,这伤口是快要好了。
头发乱糟糟的,面颊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这时候更是有些蜡黄,有些瘦得凹陷。我伸手摸了摸,心道可惜。
随手披了件衣裳,我开了门出去,外面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湿漉漉的,雾蒙蒙的。
我一出来,那小黄狗便摇着尾巴撒欢儿地跑了来,一头撞进我怀里,将我撞地不轻,痛得龇牙咧嘴的,不过心里却是高兴,这就是活着的感觉,我以为我死了呢。
我伸手摸了摸黄狗的脑袋,这小畜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去外面玩了,毛都耷拉在一起,摸起来手感不怎么好。
“好了,不闹了。”我最后揉了揉黄狗的耳朵,黄狗舒服地仰着脑袋,然后瘫倒在地上,我微微一笑,便起身离开了,它也跟着来,却只是摇着尾巴紧跟着我。
我闻到一丝香味儿,那是鸡汤独有的鲜香味道,只这一鼻子,我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然后直冒酸水儿。
我揉了揉肚子,便向厨房走去。
我走进门里,看见白凤儿窝在灶头前,小手一根一根地往里头加柴。锅子里直冒热气,香喷喷的。
白凤儿看见我,顿时大喜,“蹭”地一下站起来,扔了手里的柴便迎了过来,只瞬间就泪眼汪汪,轻轻地环抱着我的腰间:“鱼儿,你终于醒了!”
我伸手本想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只是想起之前还摸过黄狗,白凤儿有洁癖,便只好用手肘蹭了蹭她:“你怎么也做起饭来了?你看你,雪白的衣裙都脏了。”
白凤儿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低头看着肮脏的衣服,破涕为笑:“有什么打紧,你好了就好啊!对了,我知道鱼儿爱吃鸡,所以给你熬了,可能还要一会儿,有些白粥,还溫着的,要不要先喝一点?”
“好啊,就说饿了,闻着这鸡汤的香味儿就走了来。”我笑了。
白凤儿二话不说便给我盛了一碗白粥,不是溫的,还是烫的,我吹了一会儿,才用勺子尝了两口。
“咦?好鲜,这是?”我感觉味道出奇的好吃。
“是鱼肉粥,那个……鳞九渡来过了,说你爱吃鱼,给你带了两条来。这几天我一直熬着鱼粥,每天喂你一点。”白凤儿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鳞九渡?”我就说嘛,我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的。“那他人呢?”
“嗯……他说有些事,就先走了。”白凤儿说得有些迟疑,我觉得她好像要瞒着我什么似的,只是我也没多问。
“哦,你刚才说这几天,我昏迷了好几天吗?”我又问。
“有十二天了,你伤得不轻,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其他好些伤。”白凤儿咬了咬嘴唇,皱着眉,说。
我还是觉得白凤儿有什么在瞒着我,我想问她,可是我竟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哦,难怪我肚子这么饿!”我咧嘴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一时间,我们两人之间有些许沉默,仿佛各自有着心事。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很怀疑白凤儿,可是我又很明确的知道,白凤儿不会害我。
“对了鱼儿,白月汀给帮你去了官府做了手续,门前的二十亩田地已经是你的了。”大概是扯开话题吧,白凤儿突然说。
“是么?那感情好啊!”我也便就坡下驴,有些事,我打算梳理一下。
那个梦,那一段对话,我胸口不见了的珠子,甚至是鳞九渡和白凤儿在我生命中突然的出现,我总觉得,他们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我买二十亩田的时候就想过了,我们在门口挖很大一个池子,旁边不是有河么?就把河里的水引过来,那河水也挺干净的。里头养一些鱼,鲫鱼、鲤鱼、白鲢、螺蛳青……再种些藕花,等到夏天就可以看满池子的荷花盛开,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有很多莲子了!周围种些树,桃树、梨树、橘子树、石榴树,反正地多,就什么都种一些,嗯,还有葡萄架,葡萄架下养些走地鸡,那可比人家里头养的鸡好吃多了。池子旁还能养些白鹅和绿头鸭,游来游去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白毛浮绿水,红掌怎么怎么怎么,多好看的画面啊!还有还有,另外一边种好些菜,青菜、白菜、萝卜、番薯……都种些……再养两头牛,坐在青牛背上,优哉游哉的……”
我幻想着,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不用去偷去抢,什么都可以自给自足,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挺好的。
“这样的日子真美好……”白凤儿与我并排站着,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牧草,已经开始枯萎了。
只是,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着急,生怕我所想的一切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白凤儿,我们今天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