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呆坐了一夜,满脑子都是柴鸿羽。
那个彬彬有礼,总是想着自己的人;可以为了自己杀掉楚恒毅……没错,也可以因为自己杀掉父亲。
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太平静,反而让人担心,如果哭出来,喊出来,或者,表现出来,这都是正常的,但是什么都没有,这不正常。
大悲无泪。
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该做什么就去做,只是寡言,眉宇间添了几分愁。
春节是怎么过的不知道,不去关心不去理会,脑子里一片空白。
总是盯着云汉羲腰间的那把枪,不知道拿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好几个晚上云汉羲想找她谈谈,因为太担心,但总是找不到她,问张昭妍也不知道。
后来才发现,她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到离根据地很远的地方,手里拿着用树棍绑的枪练习瞄准。
每次举起那个木枪的时候,总能从她眼里看到满满的仇恨。
“想用枪,可以告诉我。”云汉羲的突然出现吓到专心练习的她。
若君有些手足无措的把那把木枪藏在身后,“你怎么来了……”
云汉羲从她身后拿过那把木枪,握在手里稍一用力就弄断了,若君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制止了。
他的手指封住她的嘴,然后把一件东西放在她手上。
天很黑,手上的东西很冰凉,若君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明天我教你怎么用,回去吧。”云汉羲拉起她的手。
她侧目看他,心里暖暖的。
从那天晚上以后,每天云汉羲总会抽空教她怎么用枪,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一九四零年,杭州的春天来的比北平早。
断桥残雪的景色被苏堤春晓取代。
春风拂面,吹散了她一头青丝。
头发已经长很多了,云汉羲抚摸着那乌黑的头发,突然想到当初她剪掉头发的样子,“就这样留着吧,如果太长,以后每天我来帮你梳头。”
若君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计算着时间,从杭州回北平要十几天,然后再回来,来回一个月左右,想给父亲上坟,听昭妍说,他们把父亲临时安葬在城外了,是偷偷摸摸的埋了……连死了,都不能让人知道。
姑姑和姑父收到父亲的通知,早早逃出北平,不知道李婶他们怎么样,会不会出什么事?
回北平拜祭父亲,顺便,杀了柴鸿羽。
“你多注意身体,现在还是很冷的。”低着头看见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修长而苍白。
云汉羲是敏感的人,感觉到什么,却没问,“你也是。”
各怀心事的坐在湖边。
云汉羲突然握紧她的手,“等战争结束,我希望,我们能经常这样,坐在某一个地方,看着某一个地方的风景,不需要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这样呆着,”她从他眼中看到憧憬,第一次看到,“到时候我们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定要有山有水,还要有……梅花。”这样说着,目光停在她脸上,他微笑,她流泪。
因为他的那些话,她决定推迟回北平的时间,而就在推迟的那段时间里,日本人的军队又来了。
每个人都在准备着,子弹、枪、伤药、食物。
这次敌人的数量比上次多出一倍,不能让他们再靠近杭州城,城里的百姓还没有从几年前南京屠城的阴影里走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每个人都匆忙的准备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没人说话,这气氛让人有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这恐惧是如临大敌。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仗不好打。
杨玉芬吓得浑身发抖,躲在角落里看忙忙碌碌的人们。
严嵩擦了擦手中的宝贝照相机,交给一个小兵,要求帮忙拍照,他和杨玉芬的合照。
这个时候了,才想起来从没和她照过相,不过还不晚。
照完相,严嵩把照相机挂在脖子上,站在那里仔细看着杨玉芬,然后狠狠的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杨玉芬心里依旧害怕。
“你这么胆小,怎么让人放心,如果……”如果我死了,以后谁照顾你。
“如果什么?”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杨玉芬心里着急。
严嵩笑笑,“这场仗打完你就回上海吧,回去有家人照顾你。”
杨玉芬怯生生的,“我不回去……他们要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严嵩无奈的握了握拳头,“好吧。”最后还是答应了。
取出胶卷,放在杨玉芬手里,叮嘱道:“好好收着,里面有咱们俩的合影,要是弄丢了就没有了。”
“你放心。”杨玉芬笑了,满心欢喜,把那卷胶卷紧紧握在手里,真的怕弄丢。
“你老老实实的在后面呆着,怕那些枪声的话就堵上耳朵,唱你最喜欢的《夜上海》,嗯……唱到我回来为止,要是我回来听不到你唱的话,那我就把你送回上海。”严嵩板起脸,语气里带着威胁。
一听到自己要被送回上海杨玉芬吓得要哭了,只是一个劲的答应他。
严嵩笑着拍拍她的脸。
若君反复擦着手里的那把枪,眼神有些木然。
不管怎样,先打完这一仗再想回北平的事吧……
“准备上战场么。”云汉羲挡住了阳光。
“你想阻止我?”抬起眼皮看着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云汉羲蹲下身看着她,“我只想说,一切要小心,别忘了,我们要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她抱住他,哽咽着:“那我们约好了,不许反悔,都要平安。”
云汉羲微笑着点头。
梅若君伸出手,“拉勾。”
两个手指勾在一起。
张昭妍抱着白瑾年的胳膊,“我也要去。”
“不行,你连枪都不知道怎么拿。”白瑾年的抗议很温和。
“那你也不许去!你不是也没拿过枪。”张昭妍嘟着嘴,样子甚是可爱,看得白瑾年一时痴了,回过神,满脸通红。
“我有枪,是李伯伯给的。”
“什么!你什么时候有的,居然瞒着我。”
“今天早上。”
“……那你会用么?”
“会,早上练习了一下,鬼子的军队过几天才到,你放心。”白瑾年说的没有底气,他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瞄准。
正在摆弄手里那把枪的时候,一声巨响惊动了所有人。
“鬼子打来了!”远处一个士兵跌跌撞撞浑身是血,说完那句话就不支倒地。
几个人连忙把他抬到屋里检查。
张昭妍瞪大双眼看着白瑾年,“你不是说鬼子过几天才到吗?!”
白瑾年有些无措,“几天前汉羲是这样跟我说的。”
“几天前?!他告诉你的那天到现在就已经过去几天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会用枪我可以扔手榴弹。”白瑾年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也不知道手榴弹要怎么用。
云汉羲握着若君的手,“准备好了吗?”
她用力点头。
“一定要在我身边。走吧。”
几分钟内,根据地里的人都集合起来。医务人员分成一拨,战士们分成另一拨。
李勤点好人数,大声说道:“这次鬼子的人数比上次多一倍,还是那句话,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我们身后,杭州城里百姓的安危都在我们手上!你们准备好了吗!”
李勤的话得到了震天的回应。
根据地有不到两千人。
两千对四千,即使胜利的机会只有一半,也要全力以赴。
一切都刻不容缓了。
两方对战,几个小时下来,敌军明显占上风,要有人冲锋到前面才可以……
那个正在变声的孩子,是啊,还只是个孩子。
他拿起三个手榴弹,疯了一样冲了上去,谁也没拦住他,没人知道他会突然冲出去,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若君突然想起,元宵节的晚上,那孩子看着月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拼命忍着不让流出来。
那孩子呆呆的看着月亮,说:“俺爹被日本鬼子放进麻袋里,然后他们往里面扔了一个手榴弹……俺娘是跳河自杀的,那天她被几个日本鬼子追到河边,走投无路……还有,还有俺弟弟,才三个月大,被鬼子摔死的,摔了好几下……”他扒开衣服,胸前有个子弹留下的伤口,“他们朝俺开枪,被打中了,疼得昏了过去,就这样逃过去了。”
那孩子就这样冲进枪林弹雨,嘶吼着,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有零星几个字,听到他在喊“爹……娘……”。
若君拿起枪疯狂的扣动扳机,子弹一个都没浪费,全打在鬼子身上。
拼尽了全力掷出那三个手榴弹,那时候他已经跑到两军对峙的中间位置,就像是楚河汉界,那个位置,回来是不可能了。
硝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听到三声轰响之后,却再也不见那孩子回来。
一阵风吹淡了烟雾,那孩子跪坐在那里,头沉沉的垂着,一动不动……
可怜的孩子,生在这样的时代,命中注定没有未来,而像他一样的人又何止千万。
若君流泪大喊,枪声湮没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