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中年男子取回两碗刀削面外卖。刘大爷伸手接过,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没以前正宗了,这个味道,估计卖不了几年了。”刘大爷一边嚼着面条一边说着。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后,刘大爷坐直了身子,继续说起。
叶清在新校区里行事特别低调,从来不招惹谁。就连在食堂吃饭别人莫须有的忽然叫他起来,他都照着做,起初我以为他其实也没有当时我以为的那么可怕。
而后来有次,他们班上一个同学得罪到其他专业系的一群人。当时学校的人都知道,建筑系是最多不良少年的聚集地。那天下午,建筑系十多个人一窝蜂冲进他们班上抓着那人就拳打脚踢起来。这时他走进教室,一声猛喝。那群人中为首的立马停了下来。
“他怎么惹你了?”叶清问着带头动手那人。
“他……没惹我,别人叫我来打他的。”那人支支吾吾的说着。
“你他妈是不是少根筋?别人叫你来打架,你他妈就来打架?”
“我……”那人不知如何回答。
“你他妈谁啊!”动手打人其中一个一脸不服的问起来,而带头的那人立马回头推搡了他一下,示意要他闭嘴。
“赶紧滚!”叶清又一次暴喝,带头的人立马招呼着其他人跑了出去。
“等下!”叶清对着为首的人招呼了一下,示意他过来。那人走到叶清面前,叶清和旁边一个人对了下眼神,便又开口说道:“下了晚自习过来找我。”
“都拍下来了?”叶清俯身,问着座位上的一个同学。
“拍下来了。”
“几个人?”
“八个。”
下了晚自习后的操场上,全是匆匆回宿舍的人。唯有几个人团在一圈,叶清拿着一个手机,旁边则是那个带头打人的不良少年。
“五十?你觉得如何?”叶清问着旁边的人。
“全部?”
“一张。”
“大哥,就是学校要开除我们,我们也没这么多钱啊。”
“行了,我也知道你们没钱,那二十?再不行,也不说我不仗义……除了你以外我全部交给政教处。”
“好好,我去跟他们商量下,你等我十分钟。”
十多分钟后,那人小跑着回来。手里攥着一把票子。
“这里一百……”
“别慌,我们慢慢来,我删一个人,你给我一份钱,好吧。”
“也行,删吧。”
“一个。”
“诶,给你二十。”
“好的,两个……”
“五个……”删完第五个人英勇无畏的战斗英姿后,那带头人的照片便弹了出来。
“这个,删不删?拿钱来。”
“你不是说不会把我的照片交给政教处嘛!”
“兄弟,你没钱来销毁证据,我把你的照片交给政教处,那是我不仗义。现在是你有钱不愿意给自己买个清白,这就是你小气,不能怪我不仗义了吧。”
“是是,哥你说得有道理,把我删了,来,给你二十。”
“好嘞~”按下删除后,叶清在夜风中打了个哆嗦。
“这,快入冬了吧,怎么天这么冷啊?”叶清问着身边几个人。
“快入冬?这都十一月末了!不冷才怪啊!”旁边几个人拉了拉衣服一边回答他。
“那犯事儿的孩子进了提高班每晚下了晚自习后要去接受多久的思想教育?”
“一个多月,每晚至少三个小时。”
“这……那他妈回宿舍不都十二点多了?早上不到七点还要起来,这对长身体的青少年真不好啊,弄不好后悔一辈子。”
“是啊,哥,你快删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递过钱去。
“不行!这个人我不删了!”叶清关掉手机揣进兜里。
“为什么!我钱都拿来了!”
“不为什么,就是我看这人特他妈不爽,不知咋的,你回去把钱退给他吧。”
“……,那三十?不行?那四十!四十你总可以了吧!”
叶清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开口说:“兄弟呀,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这事就这一次。你回去告诉他们,以后再来我们班上闹事试试。”
“……,好吧,你是哥,就依你了。”
事罢,叶清领着自己班上的几个人往宿舍走去。
“妈的,这四十块你都不要?够我们这周出去好好玩一顿了。”其中一个人对叶清说着。
“你妈的猪脑子,我们班的人就这么好欺负,挨顿打就过了?你愿意挣这钱老子当时怎么不见你上去顶着啊!不给点教训,以后这事情捶到你身上了你好受?”
“……”
“这里六个人的钱,一百二。二十块,我们几兄弟这周出去上通宵的钱有了,这一百,你拿去给那挨打的张呆子,告诉他,建筑班对他表示了诚挚的歉意……妈的,挨几拳头一百块,老子都想挣这钱。”叶清一边交代着,一边嘟囔着。
所以,我一直总觉得叶清是个很有名头的混混,直到后来渐渐了解,我才知道不单单如此,或者可以说,混混这两个字,有时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堆去。那个暑假,我不知第几次去了他家里。
他房间里总是很脏很乱,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一堆的。拥挤的房间里甚至没有凳子可以坐,放着一张快散架的床。那是他晚上入眠的地方,也是平日里来客唯一能坐的地方。他总信奉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什么孟尝遗风,武穆之志。而当时说起,我对这些一概不懂。后来有一次我问起他所执迷的这些东西究竟有何用处时,他只是笑笑后淡淡说道:“人,毕竟还是需要一些信仰活着才轻松一点。”
不过他却不是一个传统的人,虽然他偶尔喜欢高谈阔论宫商角徵羽,但更多时候他也会抱着老鹰乐队一听一整天。后来我也耳融目染的跟着哼哼两句加州旅馆。“算了吧,别人唱的是加州旅馆,你嘴里出来,硬是成了加州招待所。”他很会打击人,以至于他几年后的老板也这样说他。
那一年,他的一个至亲之人去世,他也开始抽烟了。他的脸上没有透出太多悲凉,而是更多的平静。每到夏天,他垂下的头发遮住一只眼睛,叼着一根烟,穿着一条短裤踏着人字拖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到处跑。而他的随性中也总是充满了轻松的节奏,不论做什么都是如此。“如果这个世界不愿意来理解我,那我也更不愿意被它理解。”他点燃一根烟,狂妄的说起来。
我爸身体一直不好,不论血压血糖还是胆固醇,都高。但他还有个更高的地方,那就是他作死的手法。那天我回家,见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旁边扔着一个大瓶的空可乐瓶子,好一番周折后把他送进医院里。第二天叶清知道了,吵着要来医院看看我爸。几声礼貌的问候后,我爸便直接开始肆意的诉苦,说起自己身体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痛苦之类。叶清听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去和他宣扬一些什么好好活下去的正能量,而是后退一步,淡然掀开T恤露出胸膛,一条长长的术后缝合伤口自他胸前延伸到左下腹。
“不用数了,缝了十四针。”说完,他把衣服放了下去。
听见这句话后,我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没什么,地贫,绝症而已。”他的言语很自然,没有丝毫修饰做作。
后来,我一直在想,他到底经历过什么。那些疯狂的代价,为看上去毫无破绽的付出。他,此生注定不会平凡。
刘大爷抬起头,再次望向远方的河面。捏着烟斗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或许青春,不过就是一场充满虚妄的美梦,那梦中的少年都不甘平凡。叶清如是,罗秋如是,我,亦如是。我和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而如今回想起来却仍然觉得那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