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道靓影在众人眼底袅袅不散,就只有漂浮在夜色里那一缕若隐若现的幽香,才能证明赤阳天确实又下达了一条命令,一条让众人呲着牙猛抽凉气的命令。
众人对于老族长要在今夜毕其功于一役虽是不解但更愿意接受,但对派乌罗煞出战一事儿却是震惊莫名。因为这次宗族浩劫可以说就是由她引起的,更准确的说,是由她掌握的族内顶尖战力--赤羽兽,被人觊觎所引起的。之前哪怕是面对天大的诱惑,又或是灭族的威胁,全族都认可族长赤阳天决不妥协的做法,因为,那是宗族的传承,那是立足的根本。
两百多年前赤赫先祖们于云泽山脉一处绝地获得机缘,在付出整个部落十不存一的代价后才拥有了赤羽兽,这一云泽山脉的灵兽霸主。凭借赤羽兽,先祖们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闯出大山,摆脱了莽人头衔,并最终在衍古大陆上博得了一席立足之地。
部落因赤羽兽而兴,先祖们定族名“赤赫”,这二字除了寓意感念,其内,也蕴藏着宗族的机密,每一代只有几个人知道的核心机密。两百多年来,每个族人从懂事儿起就被要求秉记一点,又或者说树立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
赤羽在!宗族兴!
所以,既然明知对方所图,从大难临头的那天开始,乌罗煞以及她的赤羽兽便被严令不可出战。哪怕是局面到了最微妙的时刻,只要赤羽兽弄出几个风火炎便可避免族人的大溃败;又或者随便伸伸爪子就能撕碎的小股敌兵却在视线内任意屠戮逃亡的族人。
说来搞笑,宗族大难可顶尖战力却要雪藏,看似说不通,可换个角度看便一目了然了。假设一群孩子拿着把宝刀却被贼人盯上,交出宝刀结果是个死,不交还是死,那能怎么办,逃吧,只要一个孩子能携刀逃出,至少留下了复仇的可能,再不济也不能算作是满盘皆输。
这就是形势比人强,赤羽不出是因为赤阳天不敢赌任何局面会不会都是对方设下的圈套。乌罗煞也只能忍,哪怕每一天都是煎熬,哪怕每一天都会背负上更多,因为是用全族承受劫难才换来了赤羽不失。而且也只有他二人隐约猜到,隐于雷魇兵团背后的那只黑手所图的不简单是赤羽兽这种高端战力,毕竟整个衍古大陆上已知的高阶灵兽便不下百种,而赤羽兽相比其中顶多排在末流。况且灵兽之上还有若干神兽,有个别异常强大的神兽虽是亘古传说,从无得见,但这片大陆上的每个人都笃信,它们,真的存在!
如果不是图谋赤羽兽本身,那幕后黑手有兴趣的就只能是赤羽兽的血脉了。因为赤赫一族携赤羽兽出现在衍古大陆上已近两百年,虽然从第一次露面起,作为高阶灵兽的赤羽就展现出不俗的威力,但也仅仅是不俗,占片儿地方还是可以的,再多就力有不逮了。即便是后来族内出现了天资卓越之辈,将契灵金诀修炼至转境阶段,虽说让赤赫在立足的禹域风光一时,但放眼整个衍古大陆就不够看了。无论是灵兽的品质,还是所谓的族内天才,又或者是人与灵兽之间的契合度,比之高者、强者、完美者不乏其人。或许是天妒英才吧,这位还没来得及带领宗族更进一步,就意外陨落了,仿佛昙花之美只争朝夕。
那么,在整个大陆修炼功法基本一致的背景下,赤羽兽突然被人所垂涎,究其原因就只能是有人认为赤羽兽的血脉有异。也只有灵兽血脉这种内有玄机的事情,才会让衍古大陆上的诸多上位者感兴趣,否则,单凭一个二万多人的雷魇兵团,还不足以让老少皆兵的赤赫族无法抗拒,只能仓皇而逃,或者说,战略性撤退。
这一逃就是十几天,这一撤就是数百里。罹难伊始至今,全族人口锐减了将近五成,单是最惨烈的突围阶段,难以周全下就被屠戮了三万多族人,其中多是老幼妇孺。而护族六军中的两支,更是迎着敌人兵锋最犀利的地方,一去就再不见一人。再之后的每天里,就像荒野中的旅人只能每天用血肉去填堵迫于身后的狼口,狼有的吃就不拼命,它知道这样耗着对它有利,那人呢?
现在离云泽山脉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离祖辈们经营过的发源地也只剩下一百多里,逐渐起伏的丘陵地便是最好的证明。按照正常情况设想,雷魇兵团肯定会在最后一程发动最猛烈的攻击,因为那时逃亡的人最是疲累,虽说终点就在眼前会让人亢奋,但也因为终点就在眼前人们不免有所懈怠,进而更加疲累,接着又是更加紧张。因为这是千里逃亡的最后一步,历尽艰辛走到这一步,谁都想跨过这一步继续生存下去,包括那些已经准备慷慨赴死的人,所以这时便是人心的临界点,是人最脆弱的时候。
雷魇兵团肯定会利用这个契机,而赤阳天就是以这点为依据压下了所有人的异议,将文轩的魔武军和突鲁的奇角兽留备后用,只让族中青壮临时成军用以殿后。如果不是过于担心两翼有虞进而再次陷入被围杀,恐怕赤火赤焰两兄弟也是不得上阵,自然也不会接到那摧残人心的任务。当然,即便没有这个任务,也会有等同的任务交给这哥俩,只因赤阳天既是父亲,又是族长。
该付出的都付出了,甚至加倍;不能忍的也都忍下了,大是大非前谁敢不忍。赤阳天却又一次作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派出了乌罗煞,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还是让乌罗煞带上了裂爆珠。那是什么意思,那就相当于告诉乌罗煞,可战可死不可被俘!哪怕只是尸体!因为裂爆珠下,一切归尘。
震惊,意想不到的震惊,也想不通的震惊。有谁见过拼了命护在怀里,别说摸了,连看都不让看一眼的宝贝,就这么突然间肆无忌惮地展现人前,即便带着宁可毁了也要晃瞎别人眼的架势。但为什么之前又要为之付出那么多呢?是付出的太多才有了觉悟?还是有了觉悟不想再为之付出更多?想不通,所以震惊。
而形容在场众人的感受,或许用僵硬在脸上,从不解到振奋到震惊,渐次混杂在一起却又逐渐转向呆滞,再加上脸部肌肉短时间内无法进行如此繁复的调整,进而造成某些小肌肉群出现抽搐的表情,会更加生动、到位。而最后定格的呆滞实在是源于乌罗煞本人。就算众人对其淡漠的性情早有了解,但听得带上裂爆珠后她依旧淡漠以对,这种对自己生命依旧漠然的态度,让他们这帮热血男儿心底一阵酸涩。那是源于设想的美好事物突然打破了憧憬,同时又遍体生寒,大概此刻才发现了那心底的一片死寂。
较之其他的灵协师,乌罗煞少了倨傲,却多了淡漠。其实作为灵协师这种上天的宠儿,受世人尊崇,本就是值得自傲的事情,其中更不乏倨傲、甚至狂傲之辈。族内之前的数代灵协师亦是不能免俗,唯有此女,只是淡漠。
和赤羽兽的存在一样,族内历代灵协师的过往都属于最高机密,知者甚少。他们总是在上一代灵协组合因各种原因陨落后不久便会降临族内,继续着前代们守护、振兴宗族使命。
乌罗煞也是这般出现的。还记得那天,翼展十多米的赤羽兽又一次伴着狂风落在了族内议事殿前的广场上,似火般的鹰翼渐敛,如虎般的身躯傲然挺立,风歇尘落,一女俏然映入眼帘,赤羽兽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身后只能沦为背景,在场的皆是满眼惊艳,可局中人的她却是那般的淡然。一声震天的兽吼带着些许被忽视的不满,更多的是宣示这一代灵协组合由此刻正式登台。不过,若干年后依然被人们铭记的画面,还是那张被声波荡起的发尾掠过的火羽娇颜。
“父亲,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么?”
最耿直的突鲁奉令离开了,如果他在,肯定会先问出为什么再陷入震惊,然后再问一句为什么再开始呆滞。此刻他不在,醒过神儿来的赤焰却第一个急不可耐的问道,连他们父子间私下里才能以父子相称的规矩都给忘了。关心则乱,特别的关心当然特别的乱。
赤阳天见其他人也是强压着那份急切,就连一向颇有谋略的文轩也不再淡定,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帮子假公济私又死性不改的东西,还真当老夫不知道你们心底的那点花花肠子啊!
当下也不点破,赤阳天略有不耐的道:“从此事初起的那天开始,我便多次派人日夜兼程地赶去祖地,通知留守的族人准备接应,为防止意外,前后共派出十多批人手,至今杳无回音。”
见得有人面露恍然之色,赤阳天略感欣慰,继续道:“现在已是前狼后虎的局面,雷魇兵团虽说恶名在外,但打起仗来确实不含糊,优势占尽还藏有后手,他韩世勋确非空有虚名。不过,以雷魇的兵力算,前方最多两千伏兵,而我们身后是一万多疲兵,其中有伤在身者不在少数,要如何破局还需我解释么?至于为何派出乌罗煞,你们自己去想明白。备战去吧!”
“千万别被我猜中啊……”一声暗叹,挥挥手,赤阳天转身向山丘下走去,背影虽不佝偻却略显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