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经过半宿鏖战,赤赫这边勉强拿下了这一局,也仅仅是个惨胜。这一路下来太多的生离死别,多到让人无暇悲伤,多到让人麻木,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倒下,又会倒在哪里。经此一战,突鲁回转心意,与其在未知中煎熬,不如纵情燃烧。
“班山听令,从这一刻开始,我要你时刻不离我左右。”
“遵命!”
班山没有再逞强非要站起来,他只是尽力挺直腰板儿,表情严肃地接下了这道求之不得的命令。
“你小子称心了?老子让你留下,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必须无条件服从。”
不管突鲁是以哪个身份提出的这个要求,班山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他刚想再次点头应下,却发现突鲁神色异常,就在班上迟疑着是否要开口询问时,突鲁却先开口了,不过声音却变得格外低沉。
“班山,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待会儿咱们要全速赶上族长他们。”
看着班山乖巧地放松下身体,突鲁不由地伸手揉了揉班山的脑袋。
“臭小子,既然留下了,有些话老子还是和你说清楚的好。我想你心里大概也有个数,这场仗咱们看似胜了,但其实也是败了。咱裂山卫还剩多少人你也看到了,我再告诉你,火涯、焰弑两军连着六千多族人基本都拼光了,赤火统领战死,赤焰统领失踪,不过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文轩统领的魔武军也打残了,现在大哥正带着人清理战场呢!刚刚你也看到我俩碰头了,照大哥估计,能收拢的可战之兵顶多千余人,再加上咱这一百多裂山卫,眼下赤赫所有的兵力就这些了。可最要命的是,族长判断前方还有一支伏兵,凭咱们现有的战力,接下来的一战几乎十死无生。我想以长辈的身份告诉你,如果能活下来那就不要轻易放弃,如果事不可为,那就和叔儿一起轰轰烈烈的战死吧!”
突鲁最后说的什么班山并没听进去,他已经被前面的信息惊呆了。裂山卫的同伴大多倒下了,就倒在班山的眼前,他悲愤,他怒火中烧,他竭力死战,他手刃仇敌,裂山卫是胜了,代价何尝不惨痛,但班山至少能亲手为逝去的同伴复仇。而在那些他看不到的地方,赤赫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同样是为了赢下这场胜利,可班山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了。赤火、赤焰班山是见过的,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兄弟二人身上那种军人特有的坦荡、直率深为班山所喜,再加上这二人又是突鲁的好兄弟,爱屋及乌,班山对他们也抱有一份真诚的敬意。甚至因为突鲁的原因,班山已经将这种伴生的情感延伸到了整个赤赫一族,可今晚又有这么多人死去,死在了班山第一次的战斗里。这局面,一个人,好无力!
突鲁看着班山变化的表情,大体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该说的要说的突鲁已然说完,剩下的就看班山自己如何消化了。这是成长的必经阶段,自己能帮扶却不能主导,突鲁相信班山能用正确的心理去接受所谓的大局。
片刻的休息并不能恢复这些苦战良久的士兵体力,再加上一路又尽量捎带着掉队的族人,天色大亮时,文轩、突鲁才带着残军追上了赤阳天。
虽然不是第一次目睹这场景了,但每次看到这漫山遍野、草行露宿的赤赫族人,看着一张张几近麻木却又在每一个表情里深藏悲恸的脸,班山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那么多的人,除了偶尔响起孩子的啼哭声,就只有隐隐的哽咽声依稀可闻,没有言语,只有压抑。班山还无法理解这世间所谓的生存法则,但如果有的选,他宁可做回那不谙世事的陋巷少年。
越过那道由羸弱少年和耄耋老者组成的后卫线,班山一行千余人终于是回到了族人中间。尽管一路的急追猛赶已经让这些士兵们几欲累瘫,可他们毕竟是赤赫最后的战士,还不等文轩、突鲁他们去回禀赤阳天,就已经有人前来请命想要去换下那些仅是个象征意义的护卫们。不过这次不用老族长再扮演恶人的角色,文轩就下了严令,所有士兵一律就地休息,真有敌人来了就算用人命去填也不许轻举妄动。
“十个脱力的士兵战斗力还不如一头猪。”这是班山随着文轩和突鲁去见赤阳天的路上听到文轩的精辟点评。
跟在突鲁身后,班山第一次见到了赤阳天,一个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他面容慈祥却又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然而在赤阳天吩咐完左右抬头看向班山一行人时,老族长神情间一闪而过的疑惑不安还是被班山清晰觉察。不等赤阳天开口说话,文轩与突鲁相视一眼后同时跪倒在地,这一跪,也许是赤阳天有了某种预感,身体竟不由得晃了一晃。
“族长,属下唯求以死谢罪。”
该来的躲不过啊,尽管文轩和突鲁就这么一句,可赤阳天已经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猜出了一些,只是不愿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如今这一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一瞬间赤阳天仿佛又苍老了很多,背上如负千钧竟再也挺不直了。
“义父,三哥战死,四哥只是失踪,您,您……”
突鲁焦急地上前扶住赤阳天,想宽慰几句可一时间竟找不到说辞,非他口拙,实在是这老来丧子之痛本就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又岂是言语能安慰的。
“族长,是属下驰援不利,属下本该自裁,但请族长容许属下把这条命留在战场上。族长,属下本无颜多说,但恳请族长以数万族人计,节哀保身啊……”
“文轩,你起来。老夫不只是父亲,更是赤赫一族之长,老夫不会倒下的。”
强忍着悲痛,赤阳天脱开突鲁的搀扶,走上几步拉起了仍然跪地不起的文轩。
“文轩,是老夫做的战斗部署,他兄弟俩遭遇不幸又怎关你的事?孩子啊,父辈的事情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这些年你把自己绷得太紧,放下吧!你也说了,以宗族为先,不能只说给我这个老的听吧?”
“族长,属……文轩明白了。”
“那赤火?”
“义父,三哥我们带回来了。”
“哦。先说下,战况吧。”
“禀族长!我方惨胜,尚可一战的只剩一百零三骑裂山卫,六百余魔武军及火涯、焰弑两部残余的四百多人。雷魇那边两翼已被我方全歼,中军也被击溃,逃脱的约有近千人。文轩请罪,战斗开始后我未按族长安排随裂山卫杀入敌中军,以至裂山卫伤亡惨重,文轩有罪。”
“义父,此事不能怪大哥,我带队杀入后才发现雷魇中军的兵力不足,后来才知道韩世勋竟然向两翼派出了重兵。如果不是大哥及早发现后驰援两翼,这仗还说不定是个什么结果呢!”
“文轩,此举你有功无过。我要安排族人撤离,打仗的事儿我只是定下大体方案,具体实施你们本就有临近专断的权利。这次老夫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没想到他韩世勋也是个赌徒。”
“族长,还有一事,在突鲁冲击雷魇大营的时候,有乌罗煞助战本可以事半功倍,可却突然出现了能够克制赤羽兽的敌人,如果不是乌罗煞见机得快,可能会被当场擒下。再后来听左翼的族人说,乌罗煞又在那里出面助战,不过也是匆匆而去,不知现在她可曾回来?”
“早已回来,老夫又派她出去了。关于针对赤羽兽的敌人,乌罗煞倒是和我描述得非常清楚,也证明了我当初的判断是对的。之前老夫一直不让赤羽兽露面,就是担心对方有办法能够捕获赤羽兽,一旦让他们得逞,我族危矣!正是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过分相逼,咱们才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过以对方的背景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以宗族长久计,在最后关头,怕是要牺牲赤羽兽了。”
“义父,万万不可啊!”
突鲁听了赤阳天的话原本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这最后一句,一下又让他方寸大乱。因为所谓的牺牲赤羽兽,那和赤羽兽一体相连的乌罗煞也可能性命不保,这如何能让突鲁不心急如焚呢!
“胡闹!你……”原本要疾言厉色的赤阳天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训斥的话留在了嘴里,脸色也黯然了几分。
“突鲁,你们几个孩子心里所想老夫都清楚,放弃吧,不管是从全族考虑还是出于乌罗煞自身的原因,老夫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赤阳天嘴上点名突鲁,眼睛却也看向了文轩。
“还有,即便牺牲了赤羽兽,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赤赫族在禹域立足的百多年,赤羽兽不止一次陨落,这些对方肯定能查到,除非我们永远躲在云泽山脉,有天然雾阵在,只要对方不是大举来犯,我族可安全无虞。但我们又怎能一直躲在云泽山脉呢,祖辈基业毁于一旦,老夫有生之年若不能重现赤赫昔日荣光,必死不瞑目啊!”
赤阳天说到此处在场众人皆感英雄气短,唯有一人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却更加苦闷,班山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
大家原本都沉浸在一片悲怆之中,这落寞的氛围下,班山的声音虽轻,可还是落入了众人耳中,一时间班山就成了焦点,谴责、嘲讽等各色目光顷刻间向班山刺了过来。虽然感觉犹如芒刺在背,但班山不明白他由衷的一句话怎么会换来众人如此反应,他只是很纯粹地认为,既然外边的世界那么险恶,那在山里安身立命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