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你还是五年前的模样，瘦瘦高高，穿着那件狼爪的冲锋衣，骑着自行车，在实验室门口等我。那眉眼还是那么英俊，英俊到我每次去寺庙道观都会烧上两柱高香，感谢上天让我能站在你身旁。我坐在你自行车的后座上，环着你的腰。你依然逗我说我又长胖了，你的车后轮都快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而我则掐你的腰，恐吓你说再敢提我的体重，我就让你车毁人亡。阡陌，许阡陌，我已经努力了五年，努力忘掉和你有关的一切，甚至于五年间，不听关于你的消息，不看你的照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时间还没模糊你的眉眼，让我至今依然错觉我们还没分开？
错乱的梦境让我早晨被闹钟叫醒时，脑袋依旧处于混沌的状态。早就过了皮肤能掐出水来的年纪。只是一晚上没休息好而已，气色就变得很差，连化妆都遮不住眼底的倦意。
去到学校时，刚好打第一节课的下课铃。不过我的课基本都集中在三四节，所以这个时间才到学校也没什么问题。在车库停车时，恰好遇到校长亲自陪同重要人物参观校园。我对这种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而且是能躲就躲。本想从车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办公室，就听见校长的召唤了。
“刚跟许总说到，他有个大学同学正好在我们学校工作，这就见着了。依然，许总和你是大学同窗吧！”校长乐呵乐呵的为我们引见。
我木然地盯着刚刚在我梦里出现的那张脸，呆愣了。他的样貌果然没怎么变，只是今天穿了一身正装。他是个天生的衣架子。即便是我们当年夏令营时随便发的一件宣传T恤，他都能穿得分外好看。更何况是这样一件剪裁合身，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西服。
我长时间的静默让校长也开始摸不准我们之前的关系。直到他说“难道我搞错了”，我才慢慢回过神来。
“没有，依然确实大学时和我是同学，只是这几年失去了联系，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遇到了。”他站在校长身边，面带微笑地望着我。我不敢去接那目光。那里面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低着头，不敢看那张脸。“许总，欢迎来我们学校参观！”我违心地说到。
“然然，五年不见，我们就要变得如此生分吗？”
我猛地抬起头，对于他能如此风轻云淡的叫出只有当年在我们最亲密时才会使用的称呼，而且是在这种场合，感到无比愤慨。
“许总言重了。当年能和您同班已经是我的无上荣耀了，如今您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我这样的同窗又哪里好意思再和您攀亲戚啊。”
我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各种酸楚还是从言语中溢了出来。是的，对于许阡陌我是怨的，可是现在提起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然然……”
“对不起，许总，我昨晚没睡好，言语唐突之处还望见谅。”然后我转头对校长说“校长，我先回办公室准备一下，待会还有课，就不打扰你们参观校园了。”说完这些，我逃也似地走了。
今天出门前果然应该看看黄历。许阡陌要来我们学校这么大的消息，我居然会不知道。而且居然还和他在停车场撞了个正着。我站在饮水机前扶额想着。
“陈老师，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看你气色不大好啊。”英语组的沈老师看我端了杯咖啡，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心的关心了几句。
“沈老师下课了啊。恩，昨晚没太休息好，有点累。这不冲杯咖啡提提神么。” 我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
“陈老师不用压力那么大，省里教研这种事情其实也都是走走过场。只要不是表现太不好，结果一般都内定了的。”沈老师以为我是在为市里要来学校视察各科老师的教学情况，而我要去讲公开课的事情在紧张。不过既然她那么误会就误会吧。难道我还给她解释说，不是的，是因为我昨天梦见前男友，而今天他就出现在我面前，我感到神经错乱才烦恼的么……
早上的两节课我完全打不起精神。不过还好本来也就是计划今天给两个班做个小测试，因此只是监考的任务。
坐在讲台前面，我开始回忆自己念书时的状况。
我现在教书的学校也是我的高中母校，全省最好的高中。能来这里念书的学生，基本上都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在美国呆了五年拿到博士学位后，我就着手在国内找工作的事。我不太喜欢做科研，也没有宏伟的抱负，只想安安稳稳地拿分还可以的工资，过比较自由的生活，所以选来选去只能从事教师这个职业。比起高校院系党派间的明争暗斗，我更喜欢高中的简单与单纯。因此当朋友跟我说，一中正好在招老师时，我第一时间递交了材料。
面试我的是我当年的化学老师——小马哥，现在当然不能再叫小马哥了，升任年级组长之后大家都喜欢叫他“头儿”。我读书的时候，化学成绩一直还比较好，这也是我大学后会选择化学专业的原因之一。不过到高三时，连续几次化学考试成绩都不太理想。小马哥就让我每周一周三单独去他办公室，然后给我出卷子让我考试，多找找考试的感觉。大学之后，因为念的也是化学，和他也一直保持着不频繁的联系。出国的五年，倒确确实实是断了联系。因此在面试时见到他，惊喜胜过紧张。公事公办的几句常规问答后，我们便开始聊天叙旧。我开玩笑说“现在和您总算辈分平级，从师生变同事了。”
小马哥还在为我留学回来选择高中任教感到惋惜，周围的大多数人也都不理解我的选择。在他们看来，一个海归博士，最后沦落到高中去教书，这是多么失败的一件事情啊！好在我父母很支持我的选择，至于别人的看法，我向来不太在意。
有小马哥的力荐，我的面试、试讲都十分顺利。很快聘任书就批下来了，我也正式成为一中的老师，带三个班的化学。
下课铃响之前五分钟，我收了试卷，然后放那群孩子们去吃饭。那交卷子的速度实在惊人，不过我早就适应了。要知道能比其他人提前五分钟抵达食堂，便意味着能打到更加可口的饭菜，而且还不用排队，多么具有诱惑性啊。我当年读书的时候，便天天盼着老师能提前下课。所以如今但凡可以，我都会尽量不耽误他们吃饭的时间，甚至像今天这样，稍稍提前一点点放学。
抱着试卷回办公室时，遇到了小马哥。他说校长让我赶紧到学校门口，中午给许总接风洗尘，让我一起去。
虽然极不情愿，但校长大人都发话了，我哪有不从的道理。而且我也不能总这么逃避，更何况现在是逃不过去了。见吧见吧，不就一前男友么，还能把我给吓着。我把试卷放桌上后，拿了车钥匙就往校门口赶。
“校长，不好意思，刚刚下课，来晚了。”我朝校长微微颔首。“许总上午参观我们学校，感觉怎么样？”我假装镇定地询问。
“还不错，原来依然当年就是在这里念书的啊。”他总算没有再喊我“然然”，至于话语间不自觉透露出的熟稔与亲昵我还是暂且忽略不计吧。
“是啊，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不像许总，能为社会做出这么大的贡献。”不想再和他纠缠，我立马转了话题。“校长，中午在哪里为许总接风洗尘，要我开车过去吗？”
“既然小陈你和许总是同学，他就坐你的车吧。我们订的是佳期酒店的222包房。”
我顿时对自己的多话感到无比后悔。若不说我开车，顶多是一群人坐一辆，虽然也尴尬，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车里静默得连空调的声音都那么明显。
“依然，你真准备这一路上都不跟我说一句话了吗？”他闲适地拨弄着车里的小饰物，语气淡淡却无比自在。
“对不起，许总。我跟你的行业隔得有点远，又不太懂得找话题。”相较于他的自然，我则十分无奈。这种出乎意料的相逢实在不是我所期待的。
“然然，你这点还是没变，不想理一个人的时候，说的话可以把人给噎死。”
我扫了他一眼，他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眼歇息着。刚刚看起来还挺精神的，不知这会儿怎么看起来那么疲倦。
“然然，你在国外过得好吗？这么多年，你连一封邮件都没再给我写过了。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你可是天天给我写邮件，每封的抬头，必定是‘阡陌’。你真准备一直叫我‘许总’吗？”
“我当年不是也叫过你‘许总’么。”
“是啊，当时大家都这么叫。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阡陌’。”
“阡陌，这样有意思吗？现在说这些，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知道吗？高戈跟孙美美结婚了，刚生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下周办满月酒，邀请我们一起去。”
“好的，到时我一定到场。我们大学班上的同学，好像就剩他们一对了。坚持了这么多年，真挺不容易的。”提起老同学，我也开始变得伤感。
当年一起出国的其实还有一些同学，高戈和孙美美就在其中。只是那段时间我状态不佳，应付完学校的那些事情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看电影、抽烟、喝酒等麻痹自己神经的事情上了，渐渐地就跟老同学全部断了联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那个时候的模样也根本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
“确实挺不容易的。那下周六，我去接你。”许阡陌淡淡地陈述道。
“不用，我有车，可以自己过去。”
“你的车是双号，周六是单号，你没办法过江，还是我来接你吧。”
我想了想，也没坚持。“那好吧，周六我等你电话。你有我电话吗？15*********。”
“我有你电话，刚刚已经找王校长拿到了。”
“哦。”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都没有说话。他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小憩。我将空调风调小了些，尽量将车开得平稳。
佳期酒店是本地一所还比较高级的酒店。校长把午餐订在这里，显然是对许阡陌的到来相当重视。酒一向是中国饭桌上必不可少的助兴物，这里当然也少不了。简单表达了对许阡陌能抽空莅临参观一中的欢迎后，校长开始直奔主题。
“许总公司最近开发的产品据说销售得很不错，业界的风评也很好。”
“校长过奖了，不过是点小玩意，技术含量也不是很高。”
“许总这次回国想在高中设立一些基金会，不知能否考虑一下我们学校。”王校长端着酒杯，向阡陌谄媚地笑着。“依然可是我们学校出去的高材生，现在选择回我们这里来服务，可见我们学校的实力还是不错的。”
“这点当然是不用怀疑。然然读大学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她当年所在的高中有多么优秀。而且一中一向是省里的龙头老大，这是大家都认可的事实。至于基金会的事情，具体名单和款额我们都有专门部门在筛选和核算。王校长不用担心，一中软硬件条件都很好，肯定会有的。”
虽然对于他们把话题往我身上引感到有些不快，不过不得不承认，许阡陌现在的官腔打得是越来越好了。王校长心里也清楚，一中肯定会在基金会的名单当众。如今他这么兴师动众地请吃饭，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大的款项。许阡陌把一中赞美了一番之后，也只给出了原本就一定会有的承诺，而且整番话滴水不漏，让王校长连把话题往回引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坐在席上，不紧不慢的吃着。心想反正我就是来陪吃陪喝的，你们谈你们的大事，我吃我的。
“依然，你和许总是同学，这么多年不见，不敬杯酒？”我吃得正欢，突然被点名，只好放下手中的筷子，端了酒杯，侧身给坐在旁边的许阡陌敬酒。
“许总莅临我校，我们表示热烈欢迎，我们学校条件设备的一流那是全省闻名的，因此许总在分配款项的时候，还望多多考虑一下综合实力。毕竟，这不是‘扶贫’，而应该是资源合理配置。这杯酒我敬您。”尽管我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但是出于对母校的热爱，我还是说了这些话。王校长听完我的话后，总算笑容又重新爬上了他圆圆的脸。
“然然说的是，不过然然等会还要开车，这杯酒我代你喝了吧。基金会的事情，我也会多多留心。”说完，他就拿走了我手中的酒杯，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他以前是不喝酒的，可以说是一丁点都不碰。当年班级聚餐时，无论同学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坚定的以茶代酒。只是没想到五年之后，我变成了一个有酗酒案底的人；他也变得可以半杯红酒下肚，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了许阡陌的承诺，这顿饭可以说是吃得宾客尽欢。阡陌后来被各个高层领导灌了许多酒，脸色显得愈发苍白。我被留下来送他回去。结账后，我又让服务员上了一壶茶，陪他在包房里多坐了会。
“然然，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不错，五年顺利拿到了博士学位。虽然没有大的成就，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吗？出去有交男朋友吗？”
“谈过几个。后来因为不想留美国，就散了。”
“你都不问问我吗，然然？我这些年创业过得不好。压力很大。真的好怀念读书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的，旅游、摄影、骑车……多快活啊。”
“你……我送你回去吧。”
“好。”
送许阡陌回去后，我也没回学校，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租的小屋。看了会电视，觉得没意思，就开电脑听歌。播放器里正在放刘若英的《听说》。
“听说 你身边有新面孔
听说 你不再寂寞
听说 你提起我
我过得不错 忙碌中还有感动
尝试爱过几个人
面对爱 也诚实许多
只能被听说 安排着
关于你我的 对的或错的
两个人 曾经相似的
却以为都变了
只能靠听说 各自爱着
不需要证明 当时决定是错的
想着联络 不如心底远远问候
最美丽
莫过于听说你 还回忆
其实我也感激
当我听说你还相信爱情”
那么许阡陌，你现在还相信爱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