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凤凰曾说,菩提寺在西方。
在搜寻了几个月后,小辉沮丧地发现,即便已经西行很远,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菩提寺。
小辉百思不得其解,他一边朝西飞,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他遇到了一只鹓鶵,便问他:“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飞?你听说过菩提寺吗?”
鹓鶵一看是只麻雀,轻蔑地说:“我从南海起飞,去往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澧泉不饮。我没空理你。”说罢他已飞远,似懂非懂的小辉完全追不上他。
他又遇到了一只鸿和一只鹄。
麻雀说:我是小辉。
鸿说他的名字叫大雁,鹄说她的名字叫天鹅。
鸿笑他:“你太小了,飞腾在蓬蒿之间,怎会知道我们在九天之上所看到的恢弘景象呢?”
小辉笑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况且,我还是个家财万贯的富豪呢!交个朋友吧。”
鹄笑道:“唉,不是我们不想和你交朋友,而是您这位富豪根本不懂我们的志向,交也白交。你走吧!等你什么时候长出彩色的翅膀,能发出耀眼光芒的时候,再来和我们为伍。”
“啊?麻雀怎么可能长出彩色的翅膀,发出耀眼的光芒呢?”
看着鸿、鹄优雅地站在清泉旁饮水,小辉抖掉身上残留的屎渣,不由有些羡慕:“那你们一定知道西方的菩提寺吧?”
鸿鹄说:“别找啦,哪里有什么菩提寺呢,再往西飞,就是一条沙河,里面流沙不知多少亿万,任何东西遇水即沉,羽毛也如石头般沉水,连我们都飞不过去,更何况你呢!”
小辉不信,继续西行。
沙河实在太宽啦,他果然无力坚持,掉了进去。
也许是上天护佑,他居然浮而不沉。
浩瀚的沙河说话了:“你走吧,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家伙,他来了九次,死了九次,每次都被我吞没,尸身却奇怪得无法沉下我的肚子里,可他还是会来,第十次,他带着一身炙热的火焰,我实在吃他不得!他走的时候告诉我,以后还会有一个跟他类似的小家伙路过这里,让我静静等候,到时候非但不可吃他,反要护他一程。你这么小,也没几个肉,既然你也无法沉沦河底,必然与他是同类,既然你如此奇特,那么不如离去吧,别等我反悔……”
小辉过河离去。
他遇到了一行白鹭。趁着他们还未飞上青天,他使劲儿追在素洁的队伍尾后。
“你们能告诉我,菩提寺在哪里吗?”
白鹭们笑着说:“哪有什么菩提寺,你要找他,可白费了功夫!”
小辉不甘心:“凤凰说了,让我西行寻找菩提寺,你们怎么能骗我呢?”
白鹭不答,只说道:“你的心也在西边,你却能看得到么?”说罢就飞远了。
小辉愕然。他落在树上,捂住左胸。
是心的位置……心在西边?
他忽然明白了菩提寺的方向。
终于到了。这是一处宁静的山寺。迎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家伙。
他笑道:“菩提本无寺,西方并非途,菩提即心心即佛,十万八千路,只在一念间。”
可是小辉明明认得他就是凤凰,可他的模样却是一只有些滑稽的大头鹅。
大头鹅一摇一摆嘎嘎唠叨着:“兄dei,等你这么久,才来啊。”
“你是……凤凰?”
“是嘎!”
“你怎么是这副模样啦?”
“不行吗?你是以色身认人的噶?凤凰非凡凤也非凡凰,凤凰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我就站你眼前你瞅不见噶?”
小辉:“……”
“事实上,是,也不是。”大头鹅低头看着自己,自言自语:“你看见的这个大头鹅,他觉悟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显化,我本就是他,他本就是我。我虽不在轮回之中,却依然能够介入轮回引渡他人,不然也不会有这间菩提寺。”
他指着小辉的心:“你能找到这里!你也一样!”
小辉哑然。
“你觉得凤凰很华丽噶?”
小辉点头。
“不错,在你去过的那个世界,他们都叫我华丽哥。”
小辉一头黑线。
“你开始觉得屎壳郎恶心了?或者说,屎壳郎连麻雀都不如?”
小辉想起曾经的自己,内心有些挣扎,却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是你看到的一切有相,乃至无相,终究一样,不过一场梦幻泡影,众生本来平等,只是修证进程不同,本真生法相,法相生外相。你在看我法相凤凰涅槃时,发了菩提心,即能体悟临在,见到了你的前世,从而生出法相麻雀;超脱六识,发出离心,想进而问个究竟,才会注定这一场西行。”
“可是,我不甘心成为一个屎壳郎,我不想吃屎了。我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靠吃屎活着?我曾经就要像被屎糊了心智,自以为清醒无比,却一个劲地做些可笑的事。只有顶着头皮不停地工作,从而赋予自身某种虚幻的价值……我有名字,也有很多头衔,可我不明白,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
“你确定你现在清醒了?”
小辉看着自己健壮的翅膀和羽毛:“是的,我清醒了。”
“可是你还是执迷于成为更高级的存在,然鹅在我看来噶,你还是很低级。作为凤凰甚至大头鹅,我这样想对吗吗?”
小辉:“……”
“不论你苦求梦寐以求的自由,还是你曾经迷恋的粪球,其本质不都是你心中生起的贪执么?”
“放下并非让没有追求,你若能坚持放下,却也是大执着,大愿力。无为并非让你无所作为,你若能果真明白,则让你证就大果,是大作为。”
“小辉你别跑噶,你听鹅说完……你若因自己虫躯污秽,而生厌恶心,因鸬鹚之美,生贪婪心,攀援心,那你即便修成鸬鹚,终究也难成就凤凰啊。”
“小辉噶,你不要撞墙了!听鹅最后一句话噶,你认为屎壳郎之间的爱,和鸳鸯之间的爱难道有不同吗?其实没有。你们靠吃屎活着,蚕娘靠吃桑叶活着,孔雀靠吃谷物和青草活着,本质也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到底哪里不同呢?咦,小辉你怎么晕倒了?你起来嘎……天要下雨了……”
大头鹅或者是凤凰的家伙递给小辉一杯清凉的甘澧,把他喝醒。
“为什么你明明站在我面前,我却还是觉得你生生灭灭,如同来过,又如同未来?”小辉问。
大头鹅拎起一把扫箸开始扫落叶,答非所问:“你认为,凤凰和屎壳郎有什么不同噶?”
小辉思考了一下:“你说一切有为相皆梦幻泡影,那凤凰和屎壳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错了,万物皆生于道,而没于顽空不假,可零就是零,一就是一,凤凰即是凤凰,屎壳郎就是屎壳郎。这是眼下铁定的事实。
究竟看来,有相万物之类,虽初出同源,无高下贵贱,却终归是有别的。
不过,凤凰有凤凰的修行,屎壳郎亦有屎壳郎的修行,你莫要觉得世间万物只有凤凰修行噶!”
大头鹅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摇头晃脑地说:“我在彼界,法相为凤凰,却并非凤凰果。我入此劫中,显相为大头鹅,却实非大头鹅果……既然皆为顽空,现在的你却悟不得透,所以你还无法见到真正的我……”
小辉扑腾着小翅膀:“那么,我怎么才能见到真正的你呢?”
大头鹅招了招手:“你过来噶。”
他从小辉身上拔下一根羽毛。
这是一根即便是流沙河也沉不下去的羽毛。
大头鹅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既能走到这一步,若跟着我精进修行,我会带你找到真正的我,还有真正的你。”
小辉疼出了眼泪,依旧欣喜道:“虽然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但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你会带我飞对吧?”
“你真的明白了?”
“嗯嗯,我明白了!”
“好,那你还回去吧。”
大头鹅转身走开,留下一脸懵逼的小麻雀。
背对小麻雀的大白鹅晃着手里的羽毛:
“Hi,loser你看,你的一部分已经留在这里噶。所以,剩下的你还是回去噶。你业障未消,肉体凡胎,六根未净,连个像样的金丹都没有,若不抓紧修行,不脱生死大梦、轮回大苦,万劫阴灵难入圣噶……猪一样的队友,我大头鹅带不动的!先把你的屎壳郎做好,完成你在尘世的修行,待你尘缘了结,若依然初心未泯,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鹅希望你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这里来,而不是屎尿穿肠过,却仅仅把老子放在心里,光心中有我有个屁用哇……”
大头鹅打了个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兄dei?”
不等小辉说话,大头鹅大翅一挥,清幽山寺倏忽不见!
果然很有高手风范。
……
……
清幽山寺又出现了!大头鹅推门探出头来。
“兄dei,还想听鹅吟首偈子送给你嘎?“
小辉:“……”
“你且听好了,有诗为证:
疯话唯有神仙知,避了世人泄与君。
玄之又玄众妙门,冲气为和同光尘。
真常应物不迷恋,住性回气坎离填。
褪尽衣冠说尽了,和尚修道道参禅。
菩萨妖魔一念间,心存紧箍持八戒。
涤净虫躯逃火宅,棒杀三尸得逍遥。
金公木母激战休,片晌刀圭变丹头。
房中熬战倒星斗,虚室生白啸虎龙。
风雪阑干洒琼液,醉眼迷离闻鸡鸣。
恍惚喉头菩提味,金光反照罗汉身。
敢偷浮生半日闲,勾了死籍别阎君。
悟破顽空消业障,跳脱轮回万圣迎。
方寸山下觅方寸,水帘洞外钻水帘。
斜月三星本非洞,西方灵山不是山。
心猿意马收一起,挑起尘担做凡夫。
浑浑沦沦走尘世,独异于人为不为。
且把光阴付流水,与君坐赏一池秋。
盼尔丈夫功成日,北海苍梧携手游!
”
不等小辉说话,大头鹅翅膀一挥,清幽山寺倏忽不见!
……
……
……
大头鹅又出现了!
小辉的半截身子卡在剧本外面,半截身子还卡在场景内,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大头鹅探出脑袋:“对了,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落山鸡湖人23号限量版秋裤!”
不等小辉说话,大头鹅翅膀一挥,清幽山寺倏忽不见!
这回是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