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海英的一席话，童志鹏的脸色有些好转，心情也好了许多，他问道：“我咋最近只见我儿子一个人走动，没见那孩子，是不是两人闹别扭了？”
“听白雪说小冯休探亲假回家去了，最近应该快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童志鹏终于放下心来。
“儿子是个好儿子，又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对象，有啥事你就想开些，别跟自己过不去，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将来等着抱孙子吧！老童，我先回去了。”王海英说着挥挥手向自家的楼房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朝食品摊点方向走去。
童志鹏答应着朝工会办公室走去。
下班后大院的摊点儿上显得热闹了许多，叫卖声不断，时不时有人过来买东西、吃饭。
王海英来到面点摊，买了一包馒头和几张油饼，听得有人跟她打招呼：“王姨，你买油饼啊。”
王海英扭头，看到旁边的臊面摊上，童川已经吃完臊面，拿着一包卤肉，站起身，等着找零钱。
“我给你李刚叔叔家买点吃的，他的腿下不了床，你惠琴阿姨又啥都不知道。怎么，看你这个样子，小冯还没有回来吧？”
“嗯，还得一个多星期。”童川拿到零钱跟王海英边走边聊。
“童川呐，跟小冯的事情如果定下来了，就带回家给你爸妈看看，你爸年纪大了，挺惦记你的事情，老跟我这儿打听，让他看看，也就放心了。”
“我正准备回去看看呢。”
“这就对了，人老了，对儿女没啥要求，只要常回家去看看，他就高兴得不得了。”王海英高兴地说。
“王姨，你家有啥事需要帮忙的，就给我吱一声。”两人走到了王海英家的楼下，童川说。
“好孩子，平时也没啥事，偶尔买个粮、拉个煤气罐，邵勇家就在对面，他开车方便，顺手就办了，你不用操心，你和小冯好好处着，记得常回家看看你爸，我先去你李叔叔家了，有空你就来家玩。”
“好的，王姨回见。”童川跟王海英打了招呼继续往前走。
王海英走进楼道伸手敲了几下李刚家的门，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咦，这两人上哪儿去了？”心里纳闷，正想上楼，背后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李刚蓬乱着头发，咳喘着把一大包垃圾拖进楼道，柳惠琴帮他拽着一角，两人费力地拖到门口。看到王海英，李刚高兴地打着招呼：“嫂子忙啥呢？”
王海英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你的腿好了吗？这刚好点儿，不养好小心又严重了。”
李刚打开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瘸着腿把垃圾拖进房间，客厅里已经放了两蛇皮袋的垃圾，他不好意思地说：“这两天腿能下地了，在床上躺不住，就出去边溜达边捡点儿，可是收破烂的没见来，只好放着了，嫂子快进屋坐。”他说着拉柳惠琴去洗手。
“李刚啊，你们还没吃饭吧，这儿有热乎乎的馒头和油饼，趁热垫垫肚子。”
“嫂子，现在大家日子都紧张，老让你这么破费，我们真的太过意不去了。”李刚满脸抱歉地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快吃。”她说着利索地倒了两杯开水，递给两人。
柳惠琴似乎饿极了，王海英把油饼递到她手里，她嘿嘿笑着，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李刚看看她，急忙说：“冤家，慢点儿，先喝点儿水再吃。”
“你也快吃。”王海英催他。
“嗯，嗯。”李刚答应着，吃了一口馒头，对王海英叹了口气：“唉，嫂子，不瞒你说，我这条腿怕是越来越不行了，我最近时常想，万一哪一天我瘫在床上，再也下不了地，这个家还怎么撑下去哩嘛。”
“凡事往好处想，再说还有我们大家呢，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不要太辛苦了，身体要紧啊。”
“我总想趁着眼前还能动弹，多攒点儿钱，好歹留给这个冤家将来吃口饭也行啊。”
王海英鼻子发酸，她把头扭到了一边儿。
童川走到前面父亲家居住的单元，上了二楼，直对的就是自己的家。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每次迈进这个楼道，腿就变得十分沉重。拿出钥匙，想要开门，想了想，又放回口袋，抬手欲敲门，里面传出继母董立霞的骂声：“你就跟你那死去的爹一个臭德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你说，我这么闹，不都是为你好吗？我是你亲妈，能害你吗？”
“那你也不能这么逼我爸，他都那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离开家，你让他往哪儿住去，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不笑话吗？再说了，这房子是爸的，我哥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会生气的。”小弟东东的声音。
自打继母进门，小弟东东和童川虽说没有血缘，却一直和童川的关系不错，两人很对脾气。
“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哪有这么放着好事不要的傻瓜，靳莉莉是队长家的千金，家庭条件好，本人又漂亮，对他那么上心，你说，你一天哥长哥短的，他要是把你放在心上，真拿你当弟弟，咋不为你着想呢。”
“我就不爱听你说话，你咋越来越不讲理了？我哥喜欢小冯姐，你也不能为了给我办调动，就牺牲我哥的婚姻吧。”
“刚处的对象，有啥牺牲不牺牲的，关键是他心里就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弟，那过去牺牲自己顾家的例子还少啊，亏你还像个傻子一样护着他，替他说话，一副缺心眼子的样儿。”
门外童川牙帮子咬得嘎嘣嘣响。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童川猜想父亲不在家，看样子为了他跟冯淑媛的事，继母又跟父亲找事了，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竭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来了，来了。”东东打开门，吃了一惊，同时也有几分高兴地说，“哥，你回来了，妈正做饭呢，今天在家吃饭吧。”
继母见他进门，立刻躲进厨房，不理会他。
“不了，我已经吃过饭了。”四下里张望着，屋子里的确没有父亲的影子，把卤肉递给东东问，“爸呢？”
“王阿姨来说是工会让爸去一趟，可能是有啥事情。”东东边说边观察童川的脸色，担心刚才母亲和他的争执被他听到了。
童川想了想，有些气不过，他眼圈泛红，径直走到厨房，对继母董立霞说道：“董姨，自从你和我爸结婚，我没有求过你任何事，今天就算我求你了，我爸一辈子在野外，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现在他老了，身体又不好，只求能有个安稳的家，你就看在他真心对你和小弟的份上，让他过几天舒心日子吧，我个人的事情已定，不会再改变了，只能对不起东东了，以后我再想办法弥补，算我拜托你了。”说完转身走出厨房。
咚——，身后传来盆子重重摔在案板上的声音：“哟嗬，出去没几分钟，就把大部长搬来下最后通牒来啦，我董立霞好欺负是不？谁想来损打我就损打我，今天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说清楚，我怎么就没让你爸过上舒心日子了？”
童川猛地回头，一股血直往头上涌：“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几年了，别以为我爸不说我就啥也不知道，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这一回，你如果把我爸气得离家出走，我不会原谅你的。”
东东跑过来劝道：“哥，你先消消气。”
董立霞双手叉腰，跑出来，怒目圆睁地吼叫道：“你不原谅我能咋地？你能把我咋地？”
“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哥，你别生气，我妈就是嘴上的功夫，你放心，有我孝敬爸，爸决不会离家出走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爸什么爸，你爸早死了！”董立霞吼道。
童川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东东慌忙把他往外面推：“哥，你先回去，别跟我妈一般见识，我给她做工作。”
童川被推出门外，这才发现对门的奶奶站在门外似乎听到了什么，看到他被推出来，冲着他无奈地摇摇头。
屋子里继母似乎在打自己的儿子：“气死我了，打死你这个吃力扒外的东西，他骂你妈欺人太甚，你还向着他，我打死你……”
童川在门口停留片刻，一咬牙，怒气冲冲走下楼梯。
走出工会办公室，童志鹏并没有回家，他茫然地走出大院。
瑟瑟秋风，像魔术师的手，悄然伸向深秋的戈壁滩，柏油路旁排列整齐的白杨树全身被它剃得精光，枯黄的树叶失去了根基，在秋风中可怜地飘来飘去，干枯的树干上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灰尘和沙粒在空中弥漫，空气中夹杂着浓重的干土味儿。
童志鹏不知不觉走到了老伴刘玉荣的墓地，默默地在墓碑前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用手把地上飘落的树枝落叶捡干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半蹲着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刘玉荣的遗像，他凝视着遗像中微微含笑的刘玉荣，慢慢地，一股热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淌下来，沙哑的嗓子对她说：“你在那边还好吧？难不成你也有了新家？早都把我给忘了，几年了，我一趟趟来看你，为啥你一个梦也没有托给我？可是我这里咋总也搁不下你，总想把这心里的话说给你听，你告诉我，你都听到了吗？玉荣啊，你哪怕跟我说一句话也好啊！”风吹得童志鹏一头灰白的头发凌乱不堪，一个小沙粒突然飞进他的眼睛，他用手揉着眼睛，像个孩子一样哭诉着说：“如果你还活着，你会翻开我的眼皮，用舌头舔去我眼里的沙粒……”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最后竟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几年来的相思苦痛，像火山爆发，在这一瞬间全部发泄了出来。
许久许久，他用手绢擦干了眼泪，用手抚摸着遗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惨淡的笑容：“没办法，你还记得吗，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我有啥烦恼，只要跟你这儿一说，这心里就变得敞亮了许多，心情跟着就好起来了。我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知道吗？咱们的宝贝儿子已经有了他喜欢的对象，姑娘长得像你年轻时那么和善好看，两个人很般配，相亲相爱的跟我们当年在一起时一样。”童志鹏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和刘玉荣结婚时互相喂糖吃的情景，竟然噙着泪笑出了声：“看见他们在一起那么幸福，我这心里真高兴啊，玉荣啊，你的在天之灵可要保佑这两个孩子平安幸福。”
一股强劲的风袭来，猛地把他手里的手绢刮得飘起来，像一个大蝴蝶飞向空中，天空回荡着童志鹏兴奋的声音：“玉荣，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