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路，邵勇第一次开着东风大货车，一路颠簸了十八个小时来到了矿上。
四周围是荒山秃岭，到处一片荒凉，没有一户人家居住，一路上碰到几辆拉矿石的大东风车满载着矿石疾驰而过，探头想打个招呼都来不及。
车径直来到矿山，大铁门早已锈迹斑斑，大门里有一个小门房，只有光棍老孙头长年累月守在这里。
邵勇把车开到大门口，隔着铁门向里面探看，大大的场院内，矿石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听到汽车喇叭声，老孙头从门房的窗户里探出头喊道：“来了，来了！”
“孙大爷，你辛苦了！我是新安排到这儿来工作的邵勇，请您开一下门。”
老孙头拉开了大门，邵勇把车开到院子里停好，跳下车，从驾驶室里拿出一袋酱驴肉、一只烧鸡和一瓶酒，冲着老孙头晃晃说：“孙大爷，咱俩对付两口咋样？”
“那敢情好，你这孩子看得起我老汉，我孙生财就跟你喝两口。”老孙头喜笑颜地开仔细端详着酒瓶。
门房里有些拥挤。屋子中间是个大火炉，靠墙放着一张钢丝床，床上胡乱堆放着狗皮褥子和一床破旧的被子。床边横着一张已经分不清原本颜色的书桌。桌子上放着一个暖瓶和几个盘子、碗之类的用具。老孙头把他叫到炉子旁，拿出两个粗瓷碗，把酒倒在里面，邵勇撕下一个鸡大腿塞给老孙头，两人就着烧鸡和驴肉，你一口他一口地喝得十分高兴。
喝着聊着，老孙头的话多起来，他向邵勇介绍了这些年矿上的一些情况，到后来，他略带几分醉意，笑眯眯地说：“你这个娃子，看面相，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早年就有福相。这矿上表面上看虽说辛苦些，其实啊，实惠着呢，常言说得好，有苦才有甜嘛，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你放聪明些，有些事情，我看了多少年了，啥渠渠道道我都明白，你呀，把那些驴日的司机控制住些，他自然要巴结着你，你呢再趁着年轻，体力好，腿脚勤快点，每天辛苦着多跑几趟，关键是把车要装得满满的，这些事情，全看你咋弄，到时候，这个自然就来了。”他神秘地搓搓手指。
邵勇明白他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他们跑得很勤吗？”
“咳，这年月，为了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有的人每天连轴转，矿石拉得满满的，直往下掉，车帮子压得吱嘎嘎响，钱可真是没少赚啊。”
“你这里办的是啥手续？”
“啥手续？他拉出一车矿石，我就记一车的账，就这么简单的事情。”
邵勇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大门口响起汽车喇叭声，老孙头急忙出去开门。
邵勇也跟了出去，和开进来的两辆大货车司机打了招呼，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两个司机一听是新来的副车队长，急忙下车，极度热情地同他握手寒暄，抢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他：“来来来，烟酒不分家，邵队长，抽我们的，这里的规矩不用你说，大家都懂，你放心吧，改天一定拜访。”
邵勇笑着说：“哪里哪里，我初来乍到，今后还得仰仗大家帮助，改天开个会，我也跟大家见个面。”
“好说，好说，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用客气，该咋地我们心里有数，没问题。”两个司机应付着不愿意耽误时间，急忙又去装车。
邵勇也跟老孙头打了招呼后去装车，他学着两位司机的样儿，把车装得满满的，然后一刻不停地向山下开去。
近日里，邵建勋凭着自己敏感的嗅觉神经，悄然嗅到了朱曼丽和邓彬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这个浮浅的女人，自从跟邓彬出差几次后，在办公室里渐露傲慢之气，早晨给队长打扫办公室、提开水，变得不慌不忙；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刘主任也放下架子，时常颠着粗腿去帮她提来开水，任她对自己颐指气使。虽然对昔日仰仗的邵哥表面热情不减往日，但是每当邵建勋半真半假试探着提出去她家时，她开始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回避，尤其让邵建勋心气不顺的是，在邓彬面前，这个小骚娘们居然对他摆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架势，这让他心里陡生几分妒意，他气恨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变化得太快，但同时又有几分侥幸，尽管邓彬自己觉得天衣无缝，他总算还是抓住了邓彬的一条软肋。
邵建勋心里清楚，自从珠海办事处米满仓出事，飞天夜光杯厂两次大亏本之后，虽然邓彬表面没有对他有过任何埋怨，可是他还是感受到邓彬和黄薇两口子对他的客气和疏远，这让他一时寝食难安、束手无策。朱曼丽的风头日渐兴盛，这让他内心也有几分忐忑不安，尤其是朱曼丽没心没肺地冷落和回避他，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担心这个女人是否为了表现自己对邓彬的忠心，而把他当牺牲品，会对他猪八戒倒打一耙，在邓彬面前告自己一个刁状，那样自己即使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楚了。
他苦思冥想多日后，决定对朱曼丽同样采取疏远避嫌的政策，尤其是在邓彬面前，他对朱曼丽更是谨慎从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样一来，他发现朱曼丽对他渐渐放松了某种戒备，态度也略有好转。
如何稳住朱曼丽使她既不会坏自己的事，又能让其为他所用？终于在他绞尽脑汁之后有了一个三全其美的方案。飞天夜光杯厂在入股集资后，准备重新添置一些办公桌椅和办公用具等，因为不少客户在参观厂子后都对他们的办公条件提出了意见，作为一个新兴企业，门面装潢和办公条件直接影响到客户对本厂实力的猜测，他在征得邓彬的同意后，瞅着下班后的时间，私下找到朱曼丽谈了自己的想法。
“曼丽，有这么一件事情，飞天夜光杯厂为了改善办公条件，准备购买一批办公用具，你也知道，平时供应科采购的办公用纸、文具、笔墨这也是办公室和咱们机关各部门的必需品……”
朱曼丽看着他最近突然苍老的脸，一副故意要跟她搭讪的架势，有些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邵建勋见她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心里暗暗冒火，表面装作没反应过来地继续说：“我以前听你说过你姐姐开糖烟酒店嘛。”
“那又怎么了？”朱曼丽觉得他的话很无聊，不想继续跟他扯。
“我是想建议你动员你姐姐把糖烟酒店改开成办公用具用品店。”邵建勋耐心地说。
头脑简单的朱曼丽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
“你想想，如果我从你姐姐的办公用具用品店进货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一回朱曼丽算是听懂了他的意图，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说：“哦，你的意思是我姐姐可以从中……嘿，你看我这脑子咋就没有想到呢？”她的脸上蓦地出现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她不停地点头，忽然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我姐没有家底，我也没有啥钱帮她，开这种店也需要资金呢。”
邵建勋笑笑说：“钱嘛，你可以筹措点，我这里可以让我老婆借给你一部分。”
“真的？那太好了，我今晚就去市里跟我姐姐商量，到时候我再给你个回话。”朱曼丽脸上绽放出真诚的笑容，心里真的很感谢邵建勋为她们想得这么周到，于是娇滴滴地喊出了她很久都没有叫过的称呼：“邵哥，你对我这么好，真的谢谢你了。”
“咱俩之间谁跟谁呀，你这么客气干啥。行，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等你回话。”邵建勋说完干脆地站起身，走出朱曼丽的办公室。
他的举动让朱曼丽更是心存愧疚，她有些怪自己对这样一个一直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男人采取的戒备是否做得有些过分。
邵建勋回到家，吃着碗里的米饭，心里直犯嘀咕，老婆对朱曼丽的成见很大，是否愿意把钱借给她还是个未知数。他左思右想，还是硬着头皮张了口：“哎，我说，我想用一下家里的钱。”
“要多少？你要干啥？”徐艳萍喝了一口汤，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啥药。
“唉，我知道我给你一说你就不高兴，可是，眼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也知道最近我这里背运得很呐，珠海办事处的事，飞天夜光杯厂的事，不要说邓彬和黄薇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如何疏远，就连朱曼丽这个小小办事员都对我爱搭不理的，想着就生气。这个人呐，是世界上最难弄懂的动物，坏事往往也就在个别人的手里。”邵建勋呷一口酒，眉头紧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那有啥，遇事想开点儿，不能干咱就不干了，当个普通老百姓也好，省了多少烦心事呢，也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我算是看明白了，原先你当不上官，打破脑袋挤着想当这个官儿，后来当了官，别人看起来是很风光羡慕，可是我们自己过的啥日子，你整天不着家，我呢，还得去队长家联络关系，钱没少花，还得挖空心思说好话，整天捉摸队长的心思，拼命巴结队长老婆，人家放个屁你都得说是香的，这里的苦跟谁说去，反正一提这事我心气就不顺。”徐艳萍唠叨个没完。
邵建勋看看她，装出赞同的表情说：“谁说不是啊，你以为我高兴啊，我跟你一个想法，也早干够了，可是眼下，咱可不能说不干的话呀。”
徐艳萍看他一眼，撇着嘴说：“说来说去怎么着？你还是放不下自己做官儿的梦。”
“唉，你呀，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高兴，你想想看，我这样委曲求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难道是为我自己保这个官儿？毬，我都大半辈子过去了，啥事没经过，你也不想想，你的宝贝儿子，不是还在关键时期嘛，我这里一旦有个闪失，你的儿子不受影响吗？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有我在这儿撑着，为他打好基础，日后我退下来，他也已经成气候了，到那时，谁还能拿他咋样？”
一说起儿子邵勇，徐艳萍马上来了精神，她见邵建勋说得蛮有道理，禁不住点点头说：“这倒是个大实话，儿子现在年轻能干，队长两口子都欣赏他，在车队上干得也不错，黄薇前几天见我还满口夸他呢。”
“所以啊，我说干啥事眼光要放得远一点儿。”邵建勋一见徐艳萍上了自己的钩，立刻说道。
“我这不是啥事都听你的嘛。”徐艳萍嘴上先软了。
“昨天，邓彬找我了，说是要给飞天夜光杯厂更换办公设备，准备购买一批办公坐椅和文具用品啥的，我这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你猜咋地，朱曼丽那个小狐狸，今天下班就找到我，对我说她姐姐准备把原先的糖烟酒店改成办公用具用品店，你看，这不是一切都清楚了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姐姐改开办公用具用品店，目的不用说，明眼人谁不清楚是啥意思。”
“太过分了，原先我还以为邓彬是个挺正派的人，老婆又贤惠，搞了半天，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哎哎，你不要连我都骂进去，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冤枉好人。”邵建勋连忙声明。
“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有空就带着夜光杯厂的小娘们去市里聚会吃吃喝喝，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大岁数了，人家还邵哥邵哥地叫着，真恶心。”徐艳萍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哎，她姐姐开店，这个小狐狸精告诉你干啥？”
“对呀，我也说嘛。结果一听，不光是要我跟樊厂长打声招呼，而且还张口问我借钱，说她姐家没钱，先问我们借点儿等日后挣了钱立马还给我们。你想，小狐狸精现在和队长正是热乎的时候，谁敢得罪她？她既然张了口，我只好答应了。”
“你呀你，咋就一根筋呢，你不会撒个谎就说家里的钱有别的用嘛，她现在那个得意忘形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我看这钱你借好借，将来还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她要是厚着脸皮不还，你还能整天追屁股去要啊？”徐艳萍嘴里唾沫星子乱飞。
邵建勋见状急忙说：“那倒不至于，人总归是要有点良心的嘛。”
“哼，我看这事悬。”
“可是我一个大男人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不借也太让我下不来台了，她若知道不光恨你，将来在队长面前一个枕边风，你儿子也别想好。”
徐艳萍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作罢，她一脸不高兴地问道：“给她借多少？”
“要开那样的店，用钱不会少，咱们不如好人做到底，你把折子给她，让她去取。”
徐艳萍一听刚要发作，但一想到宝贝儿子邵勇，她又忍住了，她到卧室的抽屉里取出折子，对邵建勋说：“好吧，我不想见那个小狐狸精，你自己给她吧。”
邵建勋正担心徐艳萍见到朱曼丽事情会露馅，一听让他去给，求之不得地接过折子，装着十分感慨地说：“我邵建勋这辈子找了你这么通情达理的老婆真是今生的福气啊。”
徐艳萍见他一脸真诚，禁不住心里有几分得意，嘴上没好气地说：“行了，就会嘴上糊弄我。”
朱曼丽的姐姐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结婚后丈夫也不争气，整天为赌债逼得东躲西藏，没办法，只好在市里开了一间小小的糖烟酒店，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这些事情都是朱曼丽当初和邵建勋聊天时扯出的闲话。
借此机会，邵建勋对朱曼丽说出自己的意图，现在又为她拿来自家的存折，朱曼丽一想到她姐姐的糖烟酒店变成办公用品店，这样一来，姐姐既可从中捞一笔，自己也可以从中得到分成。同时邵建勋还承诺，今后大队进办公用品也会让办公室刘主任和物资公司经理考虑从她姐那里进些货。朱曼丽一听，自然满心欢喜，因为刘主任那里她是完全不必有任何担心的，至于物资公司经理嘛，有邵建勋周旋，也不必让自己亲自出马。此一计，不光朱曼丽对他邵建勋感恩戴德，而且邓彬那边也会觉着能让自己的情妇捞一笔更不会有啥异议，相反还会感谢他邵建勋一片苦心。
第二天一上班，邵建勋就直奔朱曼丽的办公室。
“给，需要多少就取多少，密码六个零。”邵建勋把存折递给她。
朱曼丽激动地接过存折，对他保证说：“你放心，我姐姐赚了钱，我让她立刻给你还。”
“不用太着急，有了再还也不迟，我们也不急着用。”邵建勋对她说。
“你不是背着自己老婆借给我的吧？”朱曼丽有些怀疑邵建勋这么大方地借给她钱是否经过老婆同意。
“你放一百个心，我老婆一切听我的。”邵建勋底气十足地说。
“那我先谢了。”朱曼丽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果然，一切照办后，徐艳萍在大院里遇到朱曼丽时，大肆渲染丈夫如何为她姐姐着想，尤其是丈夫顶着厂里个别领导的反对意见和压力去做这件事。这让朱曼丽不但对邵建勋彻底放松了戒备，而且一副心存感激的样子，本来朱曼丽还想请邵建勋两口子吃饭，但这一次邵建勋婉言回绝了。真正的原因是：一方面，自从察觉朱曼丽和邓彬染指后，他极力要避嫌，因为邓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另一方面，他要让朱曼丽心里始终存有一份对他的亏欠，这样自己在258队队级干部的宝座也会稳定一些。
邵建勋发现，时隔不久，邓彬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好转，表面上对他恢复了往日的信任和尊重。
这一切虽在邵建勋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扎扎实实兴奋了几日。
朱曼丽明显地感觉到邵建勋对她的巴结，这让她真的感觉对昔日的老情人有几分愧疚，心中不免念及邵建勋曾经对自己的呵护，时不时会在邓彬的耳旁替他美言几句。
“邵书记，你咋又年轻了？”
邵建勋明知她心口不一，但还是装得十分高兴地说：“真的吗？这话我爱听。”
朱曼丽半撒娇地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敢情好。”邵建勋面涌红光。他心里清楚，如今自己跟这个女人的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微妙的相互维持利用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