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百忍被钟国疆狠狠训斥了一顿，怏怏不乐地跑回团里，心中未免有些不平之意，暗暗地想：这新政委怎么这样，就会给人下马威。还是他听到了什么？对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想回马去营连打听，钟国疆说了些什么。想了想，害怕再碰到钟国疆，那就是自讨没趣了，还是作罢，以后再说吧。
但是，在新老交替之际，他还是不能完全释怀。一不做二不休，给莫得远打电话，问他钟国疆这样对他是怎么冋事，该如何对付。莫得远一反常态，不愿意和他多说，叫他自己度量。他急了，直截了当地问他：“莫得远大哥，你给小弟一句实话，实话总不该不敢说吧。是不是苟一刀的事情牵连到我们这一帮河北人？如果是，我不再找你，因为我要保你。如果不是，我就要找钟国疆，讨个公道，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叫我吃闭门羹，让我碰了一鼻灰，尤其当着陈大双的面收拾我，真是岂有此理？”
莫得远经过苟一刀的案件，确实受到非常大的震动，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指手画脚，处处小心。他在内心深处多次地问过自己，到底是什么干扰了他的大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就是被“鬼”迷住了思想和神志。多少年了，总和苟一刀他们来来往往，吃喝玩乐，坐他们的宝马车，享受了不少虚荣。到头来，什么也没落着，反而落了个生活作风不够检点，人人瞧不起，这一点他这些日子可是司空见惯了。若非钟国疆手下留情，他起码会被撤职，弄不好还人背上一个党纪处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共产党纪律特别严厉，这是如今全世界几百个国家中独一无二的，多吃一点，多占一点，都会被随时察觉，而纪律处罚条例上，对领导干部以至于公务员的种种规定，叫任何一个人都不敢随心所欲，必须处处小心谨慎。人们总抱怨纪委的人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其实这是一种对不起自己的蛮横无理，自古以来，人都是被自己打败的，没有哪一个腐化堕落的人，最后不会对自己说：一切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而不是外面的狂风暴雨打翻了自己的粗茶淡饭。
莫得远把这些感叹拐弯抹角地说给何百忍听。何百忍哪里肯听，逼着他说钟国疆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莫得远说可能知道，钟国疆是老保卫，耳聪目明，嗅觉特别灵。反复叮嘱他，千万要小心，可别往枪口上撞。
何百忍是个既会琢磨事又会琢磨人，头脑敏捷、反映灵敏的人，莫得远和王仁厚领导下的党委常委对他的评价是：政治坚定，思想敏捷，理论水平较高，为人处世灵活，有发展前途。缺点是作风不够深人。他对这个缺点置若罔闻。因为，他和莫得远是河北老乡，又是哥们，关系特密切，有恃无恐。自古以来，人们在得意的时候，很少有人想到树倒猢胁散的时候。莫得远也没有少训他，但每每硬不起来，总免不了姑息迁就。久而久之，何百忍就失去了监督，成为一匹天马，独往独来。不做别人的思想工作，也不让别人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对莫得远的警告，何百忍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太在意了，心中老想着钟国疆为什么对他那样凶巴巴的，是不是已经把他算到莫得远这拨里头了。如果是，他便没有必要再费力气，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如果不是，那一切就可能改变。
他经过再三琢磨，决定以守为攻，与钟国疆发展亲密关系，像当初和莫得远套近乎一样，套住这个“香辣政委”。
钟国疆当然不可能知道何百忍这种阴暗的心态。他反复研究了老班子对何百忍的评语。其他的没有在意，却对为人处世灵活和作风不够深人这两句有点耿耿于怀。说穿了，他不相信这个团政委的灵活属于真实，却相信他作风上不深人。他把这个团政委和他所领导的边防连连接起来思考：上级领导下连检查，他能迅疾赶来，确实反应灵敏。但这种灵敏似乎没有必要，根本不对钟国疆的心思。南塔团那么多边防连队，那么多困难，那么多与政治工作密切相关的问题，团党委至今并没有多少妙棋高招，能说他这个团政委灵活吗？不能！说他作风不深人倒很确实，或者说他的灵活和深人是给上级领导的一种表演。一切从实际出发，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同志，还是亲自考察一番再说吧。钟国疆征求过魏德文的意见之后，带上干部科长权胜利，坐着老猎豹到南塔团专门考察干部。
半路上，梁文告诉他，说他们抛锚的那个水沟已经填平修好了，问他下去不下去看。钟国疆觉得他问得很可笑，没有回答。小梁不解，还想问，权胜利瞄他一眼，说：“不要问啦，就是政委下的指示，邵副司令协调福塔人武部派人修好的呀。”梁文不由伸长脖子“噢”了一声。
钟国疆趁机教训说：“梁文，你给我开车可要记住，先做人，后开车，不准打我的旗号办私事，不得狐假虎威对其他的人指手画脚，不准违反规定，乱拉关系。”
“记住了，首长！”小梁非常乖巧，“政委，领导带了头，属下有劲头。上梁正，下梁就不会歪。权科长知道，以前那个王……”他欲言又止。
钟国疆说：“打住了就对了，你小子还不算笨。权科长，我顺便也给你叮呼一下，管干部也要按规矩办事。我们这次去考察，一定要做到三公：公平、公正、公道。上？欠你们汇报，分区的干部队伍建设形势不好，上面老把分区的提升对象打回头。我看，这不要怪上级不关怀，更不能抱怨社会风气不正，要从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是！”权胜利诺诺连声。
稍加修整的路好走了许多，换过心脏的老猎豹也麻利了许多。5个小时以后，到了南塔团团部。尽管打了招呼，再三强调不要迎接，何百忍还是带着常委“一班人”恭候在门口，一见老猎豹停下，连忙跑步前来报告。钟国疆忍不住骂了一句：“多此一举！”
当着大家的面，钟国疆没有批评何百忍，听他介绍团党委的常委成员。
团长季成光，瘦瘦的，模样英俊，脸色比魏大黑子还要黑，一口洁白的牙齿与他的面色形成明对照，两只明亮的眼睛中安装着乌黑发亮的小灯泡。
副团长朴悦先，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脖子细细的，面颊较小，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副政委候武新，中等个，湖南口音，英俊帅气，两只大耳朵格外显眼。
参谋长尤布先，1米80，魁梧健壮，面色泛黄，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表明他的骨质很坚硬。
政治处主任苗文清，个头瘦小，两只眼睛更小，给人一种没有睁开的错觉，巴掌大的脸上，长着一副短剑眉，额骨隆起，在女人眼里，他大概算得上是丑男人。
装备处长姬明伍，山东口音，大约1米75，体格健壮，唇阔口方。
后勤处长桑志伟，胖呼呼，使人怀疑他不是边关的军官，要么就是刚刚从富庶地区部队调过来的。他的头发剃得光光的，眉毛修长，眼睛明亮。
走进常委会议室，钟国疆一眼就看见，桌上摆着水果香烟之类，格外显眼的是那几盆鲜艳的花明显是刚刚摆上桌来的，不由光火起来，手一指，冷冷的问：“权胜利，你们怎么通知的？”
权胜利没有回答，皱起眉头对何百忍说：“跟你们说一切从简，干什么吃的，赶快撤掉。”
何百忍还不想撤，季成光连忙动手，尤布先等人一起跟上，三两下就把那些刺眼的招待品全都拿走了。
钟国疆叫大家坐好，请何百忍汇报团党委班子的全面建设情况。何百忍拿出笔记本，却没有看，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个小时。接着，季成光又讲了20分钟，尤布先、苗文清各讲了15分钟，其他的人讲了10分钟左右，就请钟国疆做指示。
钟国疆说没有指示，叫权胜利说话。
权胜利心想，大政委都没有说啥，我一个小科长有什么好说的呢？灵机一动，开言道：“政委，还是考察完营党委和连队支部之后再一起讲评吧。”
钟国疆说也好，就再听听三个营党委的情况，支部就不要听了，他刚刚把边防连队过了一遍。
何百忍心里翻腾开了，钟国疆当面不说，心里肯定对他有了成见，这人和人啊，尤其是下级对于上级，这第一面的印象，太重要了。就像谈恋爱，第一眼看不中，后面就没门了。他想不通，也不相信，多少年沿袭而成的不成文的规矩，钟国疆怎么就一反常态，难道就是为了落实他的锦囊妙计？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耍一阵子二毬了事。人们总说，军队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武装集团本来就是一个小社会，军人也是社会的人，如今社会风气就这样，领导方法也如此。你钟国疆的胳膊能抒得过大腿？踢上几脚，烧上几把火还不是故态复萌罢了。
钟国疆看到了他脸上捉摸不定的表情，也看出了他心里面的云遮雾绕。但他不想计较，叫何百忍和苗文清一起到福民营营部吃中饭。
吃午饭的时候，钟国疆听营长徐爽清、教导员胡顺德汇报了营党委的建设情况，就像拉家常一样边吃边说。钟国疆还是没有做指示，叫权胜利讲几句。权胜利不敢再推辞，勉强说，总体形势比较好，基本保持了正常工作秩序，基本落实了锦囊妙计，基本做到了廉洁自律，对部队建设基本抓得比较紧等等，问题是思想还不够稳定，理论学习还不够深人，贯彻上级指示还不够有力。
这些话显然没有说到点子上，钟国疆心中不悦，但他不动声色，又叫何百忍和苗文清说。
何百忍对权胜利的讲评显然不满意，说话声气比较高：“福民营这几年来成绩不少，尤其是今年来，营党委一班人坚决贯彻落实分区党委的锦囊妙计，苦念‘俭、建、剑’这三字经，团结奋斗，廉洁自律，全面推动了部队建设。问题嘛，主要是生产经营抓得不好，没有钱，连队生活还很苦，吃不饱。”故意朝钟国疆笑一笑，加重语气说：“福民营近200名官兵，我们全团近1000名官兵，非常拥护分区常委党委的锦囊妙计，天天都在念‘三字经’，一门心思，推动‘俭、剑、建’，巳经有了起色。”
听了他这番话，钟国疆明白了，他已经到他所管理的几个连队摸了底，知道了钟国疆在连队的言行举止，所以他想迎合上级的意图，对上钟国疆的脾气。他不置可否，又叫苗文清说说。
苗文清也不推辞：“我的看法，可能跟何政委和权科长有些不同啊，要尖刻一点，请两位别在意。我是对事不对人，当面和背面一样，哪里说哪里完。福民营党委现任一班人做了不少事，但是问题的确比较突出，集中表现在：风气不正，案件事故多，连队官兵有14难，可是吃、拿、卡、要，侵占士兵利益的问题还时有发生。不团结，互相拆台等等思想道德品质问题也不同程度地存在，应该尽快想办法刹住。不然的话，我们头上的破草帽恐怕难以扔得掉。”
何百忍按捺不住了，开始辩解：“苗主任有点言过其实了，对整个形势怎么看，我们已经争论过好多次，他总是这样缩小成绩，夸大问题。”扭过头冷笑着问：“文清同志，照你这么说，我们这支部队还是不是解放军，是不是共产党的了？
权胜利听得非常剌耳，训斥道：“何政委，注意你的用词，你这才是言过其实。”
钟国疆不想再听下去，俗话说得好，一滴水见太阳，调查至此，他已经达到目的。他觉得南塔团“一班人”的问题已经非常突出，首先是书记思想认识不端正，盲目骄傲，掩饰问题。福民营党委倒是好一点。他在内心深处对何百忍这个小政委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了，就到这里吧。”他极力镇定下来，“实事求是，是我们的思想路线；任人唯贤，是我们的干部路线，什么时候都不能动摇啊。何政委，这次我只是考察。评价嘛，以后在分区党委扩大会议上再交换意见吧。权科长，你下午带人先在营里再回团里，搞两个民主测评。记住！必须要‘三公’。完了给我汇报，今天晚上我们到福塔县武装部歇一宿。”
到了福塔县武装部，晚饭还是四菜一汤，边吃边谈情况。权胜利请示是否民主测评，钟国疆说不搞了，武装部的人太少，一个一个谈过话也就行了。如今，民主测评也并不完全代表真情实况。晚上，钟国疆就在武装部的简易客房里将就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钟国疆驱车赶往和塔县武装部。武装部政委孙更强前迎十公里，被钟国疆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命他独自返回，准备写检查。
个别谈话时，他再次严厉地批评了孙更强，叫他写检讨。吃午饭的时候，他又当着大家的面，叫孙更强把检查拿出来念了一遍，问大家能否通过。大家迟疑一会，说可以通过。
他叹口气说：“孙政委，请你记住这次教训。我钟国疆也是人，首先是党的人，党委‘一班人’的头，说话办事要讲信用，讲能耐。表面文章已经害苦了我们，再不要搞那一套了。我就不相信，不搞形式主义就活不了人？”
孙更强心悦诚服，连声说“是”。其他武装部领导跟着表示务真求实，坚决刹住形式主义表面文章等等不正之风。
下午，钟国疆赶到了金塔县武装部。部长张东根和政委曲通一切从简，没有丝毫排场，小小会议桌上，什么也没摆。汇报的时候，只讲问题，不讲成绩。再三请钟政委和权科长批评指正。钟国疆心里明白，他们肯定从和塔县武装部得到了信息，所以才一反常态。
吃晚饭时，张东根和曲通请钟做指示。他无奈地笑笑，没头没脑地说：“这算不算迎合上意呢？也算！但是，我不能批评你们。因为这种迎合符合光荣传统，也符合规章制度。当前，我们分区部队建设特别需要这样的迎合。以后，我们打了翻身仗，还必须遵行这样的迎合。穷莫倒志，富别颠狂。这可是古训。穷骚最可恨，也最愚蠢。拿钱当火把同样是疯狂，愚蠢和疯狂都不属于智者。我们必须当智者，祖国和人民的智者。希望各位谨记。”
掌灯时分，钟国疆来到了沙塔县武装部，连夜工作，也没听汇报，而是先看望县委县政府领导。次日上午，叫武装部长阮小山和政委沙立国带他去察看金沙沟。
钟国疆听不少人跟他说起过，也特别用心地查看了相关资料，知道并且相信金沙沟里有金子。自古以来都有淘金人出没，心中起了开发这块宝地的念头，所以要亲自来踏勘，准备说服钱大位来此投资开发。
进了金沙沟，他和阮部长、沙政委、权科长说东道西，谈笑风声，巧妙和简洁地掌握了这个武装部的基本概况。
第二天吃过早点，钟国疆又奔向银塔县武装部，和部长应爱祖、政委史仁德谈过话，再与全体干部见过面，吃过午饭，赶到了明塔县武装部，下午，同部长千里虎和政委万家福谈话，又与全体干部一起座谈了一个小时，吃过晚饭，到了北塔团。
团部招待所房间里没有厕所，狭小破旧，还漏雨，他一点也不嫌弃，只说比他当兵时住地铺好多了。深夜1点钟，团常委汇报会议结束。他往略带霉味的双人床上一倒，呼呼睡去，一觉到天亮。
次日上午回到分区，钟国疆把权胜利叫到办公室，反复商量，叫权把一路的考察情况写成简要汇报提纲，把考察的干部分优秀、一般、合格、较差、不合格5个档次制成表格交给他，慢慢认识。又吩咐他再征求其他常委意见，把他们考察干部的情况综合起来，都分成5个档次列成表格，一起拿来。
权胜利当干部科长已经4年，从来没这样考察过干部，觉得非常新鲜，情不自禁地说：“钟政委，你真是别具一格。说真话，看起来简单，弄起来极费劲。这5个档次，真是不好把握。
